尋找那一份生命的熱情|尋路東坡·開封手記

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很多人都是從課本里第一次遇到蘇東坡,我是其中之一。畢業之后,在工作中,閱讀中,周圍人的言說中,無數次遇到蘇東坡。學者研究他,作家講述他,身邊的朋友喜歡他。而且我生活工作的成都,離蘇東坡的家鄉眉山不遠。因為各種機緣,一次又一次去三蘇祠。蘇東坡離我越來越近。
是時候,來一次深度走近蘇東坡的旅程了。
封面新聞記者在開封采訪
2023年1月31日(正月初十),作為封面新聞大型策劃報道“尋路蘇東坡”的外派記者,我和兩位同事一起,從四川成都出發,前往河南開封。
奇妙的是,就在兩周前的1月18日(臘月二十七),我們三位恰好在眉山三蘇祠,參加了在三蘇祠里舉行的一場名人大講堂的相關組織、報道工作,聆聽了作家祝勇從藝術史角度闡述的蘇東坡。祝勇點出,蘇東坡“能從他遭遇的一切汲取力量,化苦難為營養,完成自己”,讓我深受震動。
現代開封(張杰攝影)
從成都到開封,先坐飛機到新鄭機場,然后換乘高鐵,大概半天就到了。遙想900多年前的北宋,三蘇父子從蜀地眉州在中原汴京之間往返,不管是走陸路還是水路,途中的時間都是按月來算的,路途遙遠、艱辛。
當然,漫漫旅途對古人來說,不全是壞事。千里行旅,少年壯游,與大自然相遇,養心中浩然之氣,對于像三蘇父子這樣的優秀讀書人,肯定也能熟諳此道。事實上,不管是1056年初次,還是1059年的第二次出川上京,他們在路上,就忍不住要表達漫溢出的才華和自我,一路上留下不少詩句。比如,在第二次出川的途中,三蘇父子在朝著遼闊的華北平原進發的沿途,寫了詩文100多篇,自己編成《南行前集》。
開封·黃河岸邊(張杰攝影)
黃河水曾多次沖刷開封,蘇軾生活過的北宋汴京,已深埋于地下。在現代開封尋找蘇東坡生活過的痕跡,已是“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難以尋覓了。好在蘇軾有錦繡詩詞,有不朽文章,有后世無數人對他的記憶、懷念、喜愛。而且,考古事業的進展也幫助我們可以在遺址,一眼望盡千年,“穿越”時空,看到蘇軾生活過的大宋京城的泥土,并通過文字記載互相印證,感受他生活過的時代空氣。
北宋時期,州橋是城中心一座標志性建筑,是三條御街交匯處。御街是東京城南北貫通的中軸線,北起皇城正南的宣德門,經過州橋,南至內城正南門朱雀門,并延伸至外城正南門南薰門,七八里長。由于東西向的汴河截斷了御街,架在汴河上的州橋,將御街連接起來,成為御街的一部分。宋代汴京商業發達,州橋橋面寬闊,形成橋市,熱鬧非凡。每到節慶之日,州橋南北更是摩肩接踵,燈火璀璨,直到夜半三更。元宵之夜,站在州橋上,皓月當空,“兩岸夾歌樓,明月光相射”,“州橋明月”便是汴京八景之一。
州橋考古遺址
滾滾黃河水,一層一層,將州橋掩埋于地下。千年后,州橋重現天日。2022年9月28日,國家文物局“考古中國”平臺發布河南開封北宋東京城州橋遺址重大考古新成果:北宋州橋重見天日,實證開封“城摞城”,首次揭示了北宋東京城內大運河形態。
來到開封市中心的州橋遺址旁,可以感受到,這里有一種歷史的寂靜,河水侵襲的痕跡,一層一層,訴說著歲月滄桑。
蘇軾應該多次走過此地,熱愛生活的他,應該也逛過州橋的夜市,賞過很多人詩中的“州橋明月”。州橋不在,但明月還在。同一輪明月,伴隨了蘇軾從汴京到徐州、湖州、黃州、杭州、惠州、儋州……明月進入他的眼里,心里,詩里。尤其是在黃州赤壁看到的那輪明月,成就了千古絕唱《赤壁賦》。
蘇軾是北宋眾多士大夫的一員,是政治家,但別忘了他的核心本質是詩人。偉大的詩人,幾乎難以避免要經歷生命的淬煉。蘇軾在汴京,既有金榜題名的高光,也有被關押在御史臺的至暗。“烏臺詩案”的發生,讓蘇軾在汴京御史臺,度過了130天的牢獄生涯。
此次尋路東坡,我們來到蘇軾當年被關押的牢獄原址,聽長居開封的專欄作家李開周,在現場講述這場詩案的來龍去脈。這里已經是普通居民區和一個停車場。早春的陽光,微弱但和煦。一邊聽作家講述,一邊想象著,我們的詩人在這130天里是怎樣的心情。以他的赤子之心,內心應該沒有恨,但不會沒有悲傷甚至恐懼。
蘇軾在牢獄中給弟弟蘇轍寫了兩首訣別詩,名字很長,《予以事系御史臺獄,獄吏稍見侵,自度不能堪,死獄中,不得一別子由,故作二詩授獄卒梁成,以遺子由》,其中一首如下:“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讀到此,心疼蘇東坡,感念淚落。同時也慶幸,蘇子瞻有一個弟弟蘇子由。李白沒有像蘇子由這樣既是親人又是靈魂知音的弟弟,杜甫也沒有。蘇軾卻有個志同道合,差不多旗鼓相當的弟弟。跟他一起出川遠行,一起趕考,互相扶持,互相鼓勵和欣賞。在蘇軾遭到人生重大挫折的時候,為哥哥守望,呼救。
“烏臺詩案”之后,汴京的蘇軾變成了黃州的蘇東坡。之后還到更為遙遠的嶺南及海南儋州,蘇軾在越來越狹小的空間里,依然還有造福一方的事功,有文學上的創造能力,有能力幫助別人,并有足夠的曠達去珍惜生命的細小幸福。這跟他的一次次旅行所滋長的情懷有關,跟他在汴京收獲的肯定、贊美,以及在牢獄里經受的淬煉分不開。每一步都沒有白費。走過的路,喝過的水,看過的日月,都成了他力量的一部分。
三蘇一家第二次北上京師,那年春天,氣候尤其寒冷。蘇轍在他的詩里說,盡管春天已至,但唐州(今河南唐河)一帶由于天氣太冷,“田凍未生麥”。900多年后,我們在開封尋路蘇東坡,也是早春,位于黃河岸邊的開封,還是冬天模式。離開封城不遠的黃河岸邊的麥苗雖然已生發,但還未呈現青青之勢。
開封·黃河岸邊(張杰攝影)
在開封的黃河邊,我用手摸到清涼的黃河水。黃河的脈搏溫柔舒緩,已沒有了當年一次一次沖刷開封城的桀驁不馴。
認識蘇東坡,此前多是書本上,別人的口述中。這一次在開封尋找蘇東坡,從紙上到現實中,在早春的空氣中,在州橋遺址上的黃河泥沙中,在他賞過的元宵明月里。從他走過的州橋,他仰望過的明月,尋找蘇東坡。在我的少年時代,喜歡翻看傳統繪畫印刷品,對里面的場景非常神往,古人清談、溪山行旅、與大自然在一起,高山流水給他們療愈。那里面,其實就有蘇東坡啊!
當文字閱讀與大地踏訪互相印證,歷史與現實的連接和打通,遇到如今在他生活的地方,近距離滋養的美好的人,讓我體驗到多次:“我悟了”。
開封城不算大,在采訪途中,我們騎電車穿梭在城中。路上遇到飄雪,琳瑯滿目的美食店、古城墻。我感覺到內心有一股甜美,像泉水汩汩流過。這座城里的春寒料峭,清新的空氣,一定也帶給過蘇軾美好的感受吧。
多年以后,我們會回憶在開封尋找蘇東坡的旅程,其中有一個愉快、充實的下午:開封城下,黃河岸邊,采訪桌對面的宋史專家、教授侃侃而談,一只美貌溫順的貓貼窗而走。抬眼望去,遠處就是黃河多次決堤之后遺存的古跡:鐵塔和繁塔。而采訪所在的詩云書社,樸素光明、純粹簡單,藏書品質之高、數量之多,知識氣質令人再次意識到開封的文脈延續之深。兩個小時后,我們即將騎上共享電動車,順著古城墻,去下一個采訪地。路上,開封飄了正月第一場雪。這場雪,只持續了幾分鐘,卻是近些年我最難忘的一場。
這一切,因為,蘇東坡。
尋找蘇東坡的過程,也是更深了解蘇東坡的過程,更深了解一個900多年前卓越的生命體,看他是如何處理自己與世界的關系,如何挺過艱難時刻,如何韌而不折,保持內心的純粹,積蓄自己,保存有生力量,盡力保持豁達。這些來自前人的智慧,對當下我們的現實生活,也有積極的啟發意義。
青蔥年少的蘇軾,從故鄉眉山千里迢迢奔向11世紀的“帝國的中心”,尋找人生的價值展現。他積蓄多年的自己,被更大的世界看見。金榜題名,才華閃爍。這個時候的蘇軾不會預料到20多年后的自己,會成為朝廷千里追緝的囚犯,在京城坐牢的地點御史臺,就離他金榜題名放榜的尚書省不遠;那個時候的蘇軾,肯定也不太會預料到自己會成為日后千古流芳的大文豪。“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等,已成為刻印在很多人生命記憶里的句子,成為漢語表達的基本結構。
彼時的蘇軾,懷揣一身才華和抱負,對世界滿腔熱情。通過從政做官的方式,為這個世界貢獻自己的智慧才能。這種熱情會遭遇挫折,但因為曾經付出,也無怨無悔。
我們愿意尋找的,正是這一份生命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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