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文 我有一個遠在法國巴黎求學的朋友，是那種即便一年多不知所蹤還可以隨手抓起電話聯系的那種。此人對吃頗有研究，在網絡上分享過許多家常菜、羊肉湯、牛肉面之類的帖子，既有技術含量，也有人文內涵。他也重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一年多來，常在朋友圈曬自己隨性而做的吃食。總之就是這么多年過去，我眼看他談美食，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發福了。雖然我一口都沒吃到過。

事雖如此，每每不知要吃什么的時候，常常還會想起此人。剛到北京那會，周末一人閑得無聊，就琢磨吃的玩的。但到底是離開了將近五年，許多地方不熟悉。而且經歷了廣州的歷練，學生時代的口味已經無法滿足現有的需求。有天下午出去逛，臨近飯點腹中饑餓，正好想起這位仁兄，就隨口問了幾句。他問“你現在在哪”，我說“我在三聯書店，等著晚上去人藝看戲”。于是他就一口氣報了好幾家：隆福寺的小吃街、貴州酸湯魚，還有一家陜西面館----“叫小陜娃，不知道現在做得怎樣，以前那可是相當地好吃”。

我生在南方，卻有個北方的胃。尤其是陜西的東西，特別對路子。剛畢業那幾年在廣州，常常跟隨一幫陜西的朋友四處吃面。印象最深的，是工作日的中午，一幫人開輛大車從越秀出發，穿越大半個廣州城到南郊的番禺。那里有個小館子，躲在一群小飯店中間，特別不起眼。那是一個同事逛街偶得，從此就成了常客。每次我們去基本都是包場，因為人多，所以也面面俱到----油潑扯面、哨子面、牛肉拉面、棍棍面，加上土豆絲、拍黃瓜、菠菜花生一眾涼菜，擺滿一大桌。吃完坐車晃蕩回去，感覺肚子都撐得動不了。一三年夏天我去西安，更是進了面食的天堂。根本就不需要辛苦地尋覓，因為滿坑滿谷都是面、肉夾饃、韭菜盒子、泡饃和賣燒餅的。

何況這位仁兄就是陜西人。所以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出了書店就邁進了“小陜娃”。這家店的招牌是“油潑辣子biang biang 面”。這個字尤其難寫，休說電腦上打不出來，連《康熙字典》和《辭海》里都沒有。據說有的面館還專門掛出告示，如能獨立書寫正確，本店為您買單。聽陜西人說它又名“褲帶面”——“陜西八大怪、面條像褲帶”。面用關中麥子磨成，因為拉出的面條又寬又厚，故而得名。之所以叫“biang”，可能是制面或者吃面時的擬聲。既是招牌，當場我就點了這個，又配上了只肉夾饃，想想還覺不過癮，就又要了一盤土豆絲。

不一會，肉夾饃先上了。我曾經困惑于肉夾饃的叫法，以為是“饃夾肉”的以訛傳訛。后來才知道是源自古漢語“肉夾于饃”。這西安的歷史底蘊，一下隨著濃濃的香氣撲面而來。剛烤出來的饃外脆里嫩，粉白的表面還泛有微黃。里面的肉肥瘦均勻，咬一口，油順著流進嘴里，但很快就被肉味蓋住，肥而不膩。就這么左手抱著饃，右手一點點吃著土豆絲，生怕吃太快留不住味道，腦子里還念著在路上的主打。

面來了。先是用大碗震住場子，繼而是熱氣騰騰的褲帶面打底，上面鋪上豆芽、香菇、土豆、胡蘿卜塊、青菜這些裝飾，輔以兩樣精華——撒一把辣子，澆一層熱油。取雙筷子攪拌一下，面的清香伴著油的熱浪一起涌過來。果真是資深吃貨的推薦，仿佛趙牧陽的鼓、黑撒樂隊的方言、王建房的秦腔、賈平凹和陳忠實的小說、甚至李白的風流和漢唐盛世，一呼啦都到你的碗里來了。

后來就常常去了。那幾乎是最誘人的周末過法：一個慵懶的午后，坐上開往東四的地鐵，在美術館看上幾眼吳昌碩和齊白石的畫之后，跑到三聯書店靜靜挑一會書。漸漸地，這里的書香就被對面飄來的面香覆蓋了，于是進小陜娃，點一碗面，要一個饃，加一盤菜，有時還擼一串羊肉。吃完擦擦嘴邊殘留的辣子，再一路往南溜達，看一場人藝的戲。

不光周末，有時周中下班還會忍不住，孤零零擠上地鐵，花四十分鐘到那里，也就是一碗面的距離。倒不覺得累，畢竟長途跋涉后的收獲是值得的。只是心存遺憾，滿墻的不同品種，每次卻只能要一碗，一日也只能有三餐。小陜娃仿佛從一開始就看出我的心思來----那家店是24小時營業的。所以有兩次人藝的話劇散了，我還會挪動到那里，要碗小份的面或者涼皮，還忘不了搶只肉夾饃帶回家。不知道這是不是三聯書店也選擇24小時營業的理由之一？因為永遠有面相伴，精神和物質能夠雙豐收。

特別偶然的機會，發現小陜娃在清華東門也有一家。那是特別不起眼的二樓小店，埋在眾多館子中，真是深藏功與名。于是我仿佛又回到了在廣州的日子，中午偷偷跑去吃了幾回，也就很久沒有再專門去東四吃它的總店。也許是因為太近，得來不太費工夫，那種初見時驚為天人的震撼已漸漸遠去。但真正的美女終究是耐看的，我也終于有望在剩下短短的時間里，將它的不同品種吃個遍了。

黑撒樂隊有首歌叫《陜西美食》，歌如其名，幾乎就是陜西美食大串燒。三秦大地美食如云，就好比這類面館，其實在北京的大街上俯拾皆是。小陜娃也未必就是最佳選擇。但吃飯這類事情，碰到了就是緣分，碰不到也不用怨天尤人。正如開頭那位仁兄，我是很偶然的機會認識他，現在還三天兩頭看他發圖，卻從沒吃過他做的飯。但若不是他隨意一指，我也扯不出這一段胡話，更留不下這一段念想。幸福往往會在不經意間隨手可得。

圖片來源：圖蟲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