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調美文 | 苦柳

時間：2023-04-21 00:28:56來源：admin01欄目：餐飲美食新聞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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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成都）張帆

攝影 / （成都）張帆、金科

大理蒼山腳下的洱源西湖，是我一直向往的采風之地。早在明代崇禎年間，著名旅行地理學家徐霞客游歷來滇時，為這里的湖光山色、煙渚漁村所陶醉，并在其游記中寫下千古美喻：“莜莜然有南風景，而外有四山環翠，覺西子湖又反出其下也。”從此洱源湖便被叫作洱源西湖。

來到洱源西湖岸邊，但見如鏡的湖面環山倒影，青風村煙，柳枝裊娜，蔥郁朦朧中間或點染幾樹嫣紅的山茶花，果然一幅罕見的純天然水鄉畫圖。

正感嘆間，煙柳叢中一葉扁舟飄然而至，劃船的是一位白族姑娘。這姑娘看上去大約十八九歲，端莊質樸的鵝蛋臉配上直挺的鼻梁和微微上翹的唇角，加上柳眉下那雙湖水般清亮的大眼睛，不免讓人神思蕩漾，而眉宇間隱隱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幽怨卻又讓人頓生憐憫。一身綴著淺藍色山茶花挑繡圖案的白色衣褲雖略顯寬大，但絲毫遮掩不住青春豐盈的線條，頭上那頂大理白族特有的風花雪月帽讓人一下想起電影中的金花。“大哥，坐船游湖嗎？”她不僅人長得很美，嗓音也很甜。如畫的風景如畫的美女，我毫不猶豫地跳上了小船。姑娘修長的身段看上去有些柔弱，然而那根長長的青竹篙桿在她細細的纖手中竟揮動自如，站在船頭時左時右，扭動的腰身如水蛇般輕盈優美。從云縫中漫射下來的一束側逆光正好為她那婀娜多姿的曲線勾勒出一道亮麗的輪廓，我急忙用相機拍下來西湖看到的第一道美景。

被稱為蒼山第一峰的“云弄峰”云紗梳裹，倒映在平靜的湖水中，經微微抖動的漣漪幻化成縹緲的仙境，而我們的小船就漂逸在這曼妙的仙境中，還有一位美麗的仙女親手駕船，陪伴我暢游這夢幻般的澤國仙境。

仙女姓李，名叫柳妹，今年剛滿19歲。今天因她阿爹風濕病復發，便由她駕船送弟弟去上學，返回時正巧遇上了我這個孤獨的等渡人。當柳妹得知我從成都來，眼中閃射出一道羨贊的光芒：“你們成都是天府之國，好地方哦！”“好哪樣哦。”我模仿著她的大理口音認真地說：“如果你能去親身感受一下什么是鋼筋水泥大森林，什么是讓人窒息的噪聲和霧霾，什么是全線大堵車，你就不會說我們幸福了。”“你家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啰！”柳妹似懂非懂地笑著搖搖頭，手中竹篙一用力，小船箭一般朝前飛去。

船到湖心，視野頓然開闊，無數零星小嶼如碧翠的珍珠撒在湖中，形成了村內有湖，湖中有村的天然村湖畫景，清純靜秀，滿眼的詩情畫意。曲折蜿蜒的水道兩旁，叢叢水柳恰似蒼綠的珊瑚，掩眏著炊煙裊裊的島屹和村落，宛若仙境，讓人禁不住脫口吟出明代進士張相候在這里寫下的詩句：“圖畫出天然，即此是神仙。”“在你們城里人眼中，我們真的像神仙嗎？”柳妹粲然一笑。“詩畫般的世外桃源，純天然的生態環境，沒噪音，沒污染，生活在這樣的好地方當然像神仙了。”

我一邊感慨，一邊朝著水中一棵姿形優雅的水柳舉起攝像機，想借助小船的移動拍出柳的婀娜動感，并不住贊嘆：“這柳樹太美了，簡直就是湖中的精靈。”“這些柳樹，我們都叫它苦柳！”柳妹語調有些低沉，“它和我們的村子、我們的房屋一樣，一年四季都泡在水里頭，命都苦著呢！”我迷離地注視著柳妹，想從她的眼神中品出其中苦味。柳妹告訴我，這里的房屋常年泡在水里，地基松軟，人們每年辛苦掙來的錢大都得用于加固整修房屋；這里的人們長期生活在濕地之中，備受風濕折磨，柳妹的阿爹阿媽就患有嚴重的風濕病，而且阿媽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年了。如詩如畫的天然風光竟然鋪墊著如此讓人揪心的背景，我一時不知用什么話來安慰這位在苦水中泡大的仙女。“也莫得哪樣，北京的一些大專家來這點考查，說是要幫助我們把洱源西湖打造成全國有名的濕地公園，到那時候游客多了，日子也會好起來的。”柳妹似乎注意到我的神情，反倒安慰起我來，“大哥，我給你釆些菱角嘗嘗，我們西湖的野菱可甜了。”說畢伸手在船邊摘了一捧菱角放在我的面前。菱角的甘甜沁人心脾，讓我心情如初：“柳妹，你唱一首歌吧，我喜歡聽你們的白族調。”“要說白族調，我阿哥唱得才好聽，在州里還得了第二名呢”。提起她的阿哥，柳妹湖水般的雙眸中頓時閃過一道異樣的光彩。隨即放下竹篙，緩搖船槳，輕聲唱起了白族調：“阿哥喲你是蒼山頂上云，阿妹是湖中柳樹根啊伊喲。阿哥喲你飄過了千座山，也飄不出阿妹的心啊伊喲……”

歌聲隨著錦緞般的漣漪在湖面蕩漾開去，純樸而甜美。尤其是白族調最具特色的襯詞“啊伊喲”三字讓她圓潤的歌喉哼唱得更是婉轉悠揚，令人迷醉，但我還是從歌聲中隱隱聽出了幾分悱惻幽怨之情。原來，柳妹和她的阿哥兩年前在大理三月街賽歌會上雙雙進入前十名，昆明一家演藝公司當場就聘請她倆加盟。但是柳妹要照顧生病的阿爹阿媽和年幼的弟弟不能離開，阿哥便一人簽了約，說等當上歌星掙了錢就回來和她成親，還要給她的阿媽治好病和修整年久失修的房子。后來阿哥真的成了有名的歌星，但和她的聯系越來越少，如今已快有一年完全沒有了消息。

我忽然覺得口中菱角越嚼越苦……

返回岸邊后，我掏出幾張百元紙幣遞給柳妹，并一再表明別無他意。她伸過纖指輕輕抽出其中一張，很珍惜地裝入斜挎腰間的繡花荷包，抬頭朝我淡然一笑：“阿爹說過，不能多收人家的錢。不然莫得人再到洱源西湖來了。”

一陣清風從湖面吹來，微帶草香的潮氣直浸肺腑，讓人倍感神清氣爽，似有一種讓人的呼吸和心靈都得以凈化的曠怡。突然間產生出想幫助這位美麗圣潔的仙女脫離苦海的念頭，于是便告訴柳妹她的嗓音十分獨特，如經專家從發聲到技巧上作些專業指導，一定大有前途，并說愿意找一些做音樂的朋友為她幫忙。但她連想都沒想便堅定地搖了搖頭，隨即用力一撐竹篙，駕著小船飛快離岸而去，轉眼間消失在如夢如幻的仙境之中。

在柳妹轉身的一剎那，我看到她眼角上掛著一滴淚珠……

本文刊登于《格調》雜志2023年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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