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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人氣現言都市偽禁忌虐戀文強推

時間:2023-02-19 07:20:40來源:food欄目:餐飲美食新聞 閱讀:

 

第38章

  拍賣會結束, 李苒準備離開。

  臨走時, 方才在展拍場上喊牌的工作人員過來, 恭恭敬敬的叫住她:“李小姐,您的畫還沒拿走。”

  李苒回頭,清淺的眸色露出困惑:“什么畫?”

  工作人員提醒:“68號, 您拍的那幅禪繞畫。”

  她想起來了,不過那幅畫明明是賀南方拍走的,為什么讓她拿走:“你記錯了,那不是我的畫。”

  工作人員:“可……登記的就是您的名字。”

  李苒說了句“稍等”, 轉身便拿出拿手機,打電話給賀南方。

  以前通訊列表里,賀南方的名字永遠排在第一個。

  可現在一個多月沒聯系,她翻著最近聯系人, 一直拉至最下面才看到他號碼。

  電話里她委婉地說清他的畫忘拿了,“場上的工作人員正在找你。”

  “那畫是給你的。”

  李苒聞言, 聲音滯住, 她沒想到賀南方會這么直白。

  “畫是你拍的, 希望你能拿……”

  后面話還沒說話,只聽賀南方不耐煩地打斷:“怎么, 送你一幅畫東西就這么惶恐。”

  說完,還輕笑一聲:“因為要出國了, 所以現在迫不及待跟我劃清界限?”

  李苒聽著他的聲音有些不對,尤其是后面這句話,著實意味深長。惹人不快。

  “你是不是喝酒了?”

  此刻, 賀南方確實在樓上借酒消愁。

  方才拍賣會一結束,賀南方還沒動作,李苒便站起來,然后頭也不回地擦肩走了。

  男人本就好不容易見她一面,從國外趕回來也是特地為了她。

  結果心心念念的人,卻連多余的眼神都沒交流。

  心里別提多憋屈了。

  畫了兩百萬拍了一幅畫,只換的跟李苒說了幾句話。

  就連費烜也認為賀南方的境實在過于悲慘,所以方才才把自己珍藏的酒盡數拿出來任他挑選。

  賀南方心里憋著火,卻又不能像以前那樣對著李苒為所欲為,竟然將酒越喝越頹然。

  李苒一聽他喝了些酒,便懶得多說什么,“出國跟你沒關系,還有畫我留下了,記得取。”

  說完便掛了電話。

  至始至終甚至都沒有多問賀南方一句,澀嘴的酒入嗆,變成火辣辣的刀子,一路割至心底。

  賀南方失神地掛了電話,想不通為何現在跟她說兩句話變得這么難。

  費烜甚是風涼道:“扎心了?”

  “好好的未婚妻,說跟你沒關系就沒關系了。”

  玻璃杯里的苦澀液體并不好喝,但在這種時刻,似乎除了一飲而盡,找不到更舒坦的法子。

  他伸手端起杯子,仰頭。

  費烜:“你這喝法,可不行。”

  “醉了還得給你弄回去。”

  賀南方清明的眼神有些迷離:“回去?”

  “回哪兒?”

  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再有李苒了,她已經離開,甚至很快要離開N市。

  他不知道,以后他們的距離還要再拉多遠。

  三瓶過后,賀南方喝多了。

  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眼神似乎有些飄,費烜像以往一樣,拍他的肩膀:“讓司機送你回去。”

  而沙發坐著的人沒有動,他像是從夢里恍惚驚醒一般,透著一股跟往日高冷完全不一樣的氣質。

  “李苒呢?”

  費烜:“……”

  敢情喝多了,來他這兒耍酒瘋。

  賀南方低頭去找手機,一邊小聲嘀咕:“我要給李苒打電話。”

  費烜:“……”

  說實話,他也是第一次見賀南方喝醉酒,仿佛是脫了一層狼皮后,露出里面的犬性——還是忠犬那種。

  費烜狐貍眼一轉,拿走他的手機:“找李苒?”

  賀南方盯著自己的手機,點頭。

  費烜笑瞇瞇:“走,帶你去找李苒。”

  賀南方本來被費烜拿他手機這件事弄得眉頭皺著,一聽說要帶他去找李苒,立刻舒展開眉頭,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你現在喝醉的樣子,可比平時那副欠揍的樣子順眼多了。”

  賀南方意識似乎有些遲鈍,他眼睛還在盯著自己的手機,指著:“李苒。”

  “打電話。”

  費烜一邊扶著他,一邊叫車:“現在就打。”

  打聽李苒現在住的地方并不難,費烜叫的車,很快就將賀南方放到李苒的樓下。

  隨后他打了電話。

  李苒剛從工作室回來沒多久,洗完澡后頭發還沒來得及吹,便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接通后,聽出對面是費烜的聲音。

  “李苒,賀南方喝多了,在你樓下。”

  她一邊擦頭發一邊聽著,將電話換了只手后,不確定地問:“他為什么會在我家樓下?”

  費烜一副無辜的語氣:“不知道,我問將他送到哪里,結果他報了你家的地址。”

  他這副甩鍋的樣子像極了今天晚上坑她的樣子,李苒信他才有鬼:“你把他送回賀家。”

  費烜一副愛怎么樣就怎么樣的語氣:“那可不行。”

  李苒:“為什么,你們不是朋友嗎?”

  費烜懶洋洋道:“費油費。”

  李苒:“……”

  費烜:“人我放樓下了,你愛領就領,不領就讓他在樓下呆一宿,明天酒醒了自然就找到回家路了。”

  李苒:“你把他送……”

  回去兩個字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了。

  費烜這個人,李苒初次打交道,居然有種看不清他笑容底下,跳的是什么居心。

  賀南方很認真地看著費烜打電話:“李苒呢?”

  費烜指了指樓上:“上面呢?”

  賀南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哪呢?”

  費烜將他的手機拿出來:“手機先替你保管,省的待會兒惹出麻煩。”

  “兄弟就幫你到這兒,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賀南方還在望著樓上亮著燈的房子,不依不饒地問:“哪個是李苒。”

  費烜隨手一指:“那個。”

  “她過會兒就下來接你”

  只見賀南方認認真真地盯著那一戶,眼睛眨都不眨。

  ——

  李苒下樓時,就見賀南方用一種非藏奇怪的姿勢,望著樓上。

  他規規矩矩地坐在小區的長椅上,西裝外套不知道扔去了哪里,皺巴巴的白襯衫也從西裝褲里松垮垮地扯出一截,雙手擺在腿上,臉頰微微揚起,向后豎著的背頭有幾縷從造型發膠上溜下來,胡亂地搭落在額前。

  他表情深刻又專注,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像只駐在路邊,等待被撿拾回家的流浪狗。

  李苒遠遠地看到這一幕,隨后在心里唾棄自己:李苒你怕是瘋了,居然會覺得賀南方可憐?

  她一出現,賀南方便看見她。

  他坐在長椅上,手掌輕輕地搓著膝蓋,然后叫了一聲:“李苒。”

  李苒心頭驀地一跳,頓下腳步,沒再上前。

  見她不動,賀南方站起來,就要往她身邊靠。

  “你先別過來!”

  賀南方乖乖地停下腳步,然后往后退了兩步,又重新坐回去。

  “誰送你來的?”

  賀南方努力回憶:“費烜。”

  “他人呢?”

  賀南方搖頭,看向小區門口的位置:“走了。”

  李苒隨即就要打電話給費烜,卻被掛斷。

  氣的罵賀南方:“一丘之貉!”

  賀南方抿抿嘴,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她隨即要打孔樊東的電話,恍惚想起自己早已把賀家的一干人等全都刪了,以至于最近孔樊東有事都是親自來找她。

  “把你手機給我。”

  賀南方搖搖頭,“沒有。”

  李苒不信,上前走了兩步:“口袋翻給我看看。”

  賀南方將口袋翻個她看,李苒不信他出門沒帶手機,于是靠過去,動手摸起來。

  賀南方醉醺醺地站著,李苒靠過來摸他兜的時候,他還靠到她身上,低啞而又靡靡的聲音:“真沒有,我不騙你。”

  李苒摸了空,果真沒見到有手機。

  賀南方見她空手而歸,得意地笑了笑:“我說沒有吧!”

  李苒:“……”

  大半夜,放酒鬼一個人在外面容易擾民,李苒將他的衣服整理好,頗有些心氣不順:“站好了。”

  賀南方本來是靠著她,聞言立刻站的筆直。

  李苒:“……”

  平時也沒見的你這么聽話。

  將人領到家里,賀南方一進門便掛在李苒的身上,他閉著眼,呼出淡淡的酒氣:“終于到家了。”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很輕,熱氣噴在李苒的發梢上,有種熏人的熱意。

  李苒一邊給他領到客廳,一邊找賀家人的電話。

  賀南方見她一直低著頭玩手機,長臂一伸,就將手機撈在手里。

  然后見站在燈光下面的賀南方,露出一個笑:“手機有我好看?”

  李苒:“把手機還給我。”

  賀南方不依不饒,他拿著李染得手機,甚至都不用猶豫就猜到了她的密碼,一邊劃著一邊自言自語:“我來看看手機哪里比我好看。”

  說實話,李苒從來沒見過賀南方這樣,準確地說從來沒見過賀南方喝醉酒。

  他平日除了應酬交際,幾乎是滴酒不沾。

  像今天這樣,醉的連笑容都透著幾分憨傻的模樣,李苒生平第一次見。

  雖然沒被嚇到,但已然很震驚。

  李苒為了拿回自己的手機,立刻決定不跟酒鬼計較:“沒你好看,你最好看了。”

  賀南方將手機關上,然后在李苒還沒來得及反應的下一秒,他輕蹬著一張椅子,將手機放在了客廳的吊燈上。

  李苒目瞪口呆地看著。

  “別以為你是酒鬼,就可以為所欲為。”

  賀南方大言不慚:“你都說我最好看,還看什么手機?”

  李苒竟然無言以對,只想把這人趕緊哄睡覺。

  “行吧,你睡覺行不行?”

  賀南方眼神飄向主臥:“好啊。”

  李苒將他帶到客房。

  “你先睡覺,等明早酒醒了,你就走好不好?”

  她一邊鋪床,一邊跟身后的賀南方說話。

  等床鋪好回頭時,發現身后已經沒有人。

  出門,在主臥找到他,賀南方正坐在主臥的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李苒:“睡這兒。”

  李苒:“……”

  她覺得這個時候跟賀南方并沒有什么道理可講:“行。”

  賀南方扯著襯衣,準備脫衣服。

  “等等等!”

  “你脫衣服做什么?”

  賀南方眼睫毛翹著,單純臉問:“睡覺不脫衣服?”

  李苒:“趕緊將被他扯下的領帶牢牢扣緊,別脫了,將就一晚。”

  賀南方雖然不高興,倒也沒跟她唱反調,只是見李苒準備走的時候,他坐起來問:“你不睡?”

  李苒:“……”

  不知道他想什么呢?

  也對,他現在的思維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只見賀南方扯開被子,拍了拍床單。

  李苒覺得光是憑這句話,就證明賀南方現在絕對不清醒。

  他何曾主動邀請別人跟他睡一床?一向獨來獨往,連睡覺都自己占著一張床。

  李苒拿起旁邊的一只靠枕:“讓它先替我睡這里,我出去有事。”

  賀南方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總算把人弄睡,李苒在客房癱著。

  今晚賀南方確實讓他很意外,她一直不知道原來他還有這一面。

  跟以往不太一樣,雖然依舊很固執,但還講得通道理,不是很惹人討厭。

  ——

  第二天一早,賀南方醒過來時先是審視了一圈自己身處的環境。

  腦袋像是斷片一樣,零零碎碎地想起一些事兒。

  打開房門后,兩個人在客廳相遇。

  李苒正搭著凳子,墊著腳尖拿手機,賀南方突然開門差點將她嚇得從椅子上摔下來。

  “你在干什么?”

  酒醒了的賀南方表情一如既往的高冷,全然沒有昨晚萌態。

  不知為何,李苒心里居然有點小小的失落。

  “ 拿手機,被放在了吊燈上。”

  賀南方挽著襯衫袖走過來,示意李苒下來:“手機怎么會在吊燈上?”

  李苒看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問我,我又問誰?”

  賀南方踩著凳子,沒費什么力氣就將李苒的手機拿下來,他袖口沾了一些灰塵,不過他絲毫不在意地彈了彈。

  “昨晚發生的事兒你都不記得了?”

  賀南方:“昨晚發生什么事兒了?”

  李苒點點頭:“嗯,不記得好。”

  “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賀南方你還是喝醉的樣子比較可愛。”

  堂堂賀老板被人用可愛形容?

  賀南方怔住,看向李苒時眼神多了困惑。

  李苒搖搖頭,算了,畢竟喝醉了的就不是賀南方了,是誰比較可愛有什么意思呢。

第39章

  李苒租住的公寓不大, 兩室一廳, 除了主臥外還有一間她平日工作的書房。

  客廳和餐廳連著, 所以她一從廚房出來時,便看見坐在客廳沙發上的賀南方。

  男人撐著額頭,臉上還有宿醉后的疲憊。明亮的光線之下, 他伸手壓了壓額間的那抹不適。

  “吃飯了。”

  李苒朝客廳叫了一聲,賀南方起身,理了理皺著的襯衫走過來。

  餐廳明亮的光線立馬被他高大的身影遮去一半。

  他坐下后,李苒盯著他。

  “你……就這么坐著?”

  賀南方顯然沒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微微側頭看向李苒時,眼神里還殘留著昨晚醉酒時才有的柔和。

  “嗯?”仿佛在問他這樣,有什么不對?

  李苒撇了撇嘴,小聲嘟囔:“真沒喝醉酒可愛。”

  喝醉的時候, 不管李苒說什么他都會很認真地去做。而不是現在這副國王在上,什么都眼力見都沒有的樣子。

  “飯在鍋里, 自己去裝。”李苒沒好氣。

  面對這樣的賀南方, 就好像又回到他們以前針鋒相對的日子。

  賀南方皺著的眉頭微微不悅, 不過還是起身,邁著長腿走向廚房。

  等了兩分鐘后, 廚房里傳來聲音:“碗哪里?”

  “柜子里。”

  片刻后,傳出柜門被拉開的聲音, 沒等得及讓李苒聽到關門聲。

  只聽嘩啦一聲巨響,震在她心口——是瓷碗摔到地面上才會有的清脆聲。

  李苒:“……”

  她從立刻從桌子上下來跑進廚房,低頭, 看到了地上摔成碎片的碗。

  她抬頭看向賀南方,男人也低頭看向她。

  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便聽男人絲毫不在意的語氣:“我讓人送一套新的過來。”

  李苒深吸了一口氣,這套碗本身并不值錢,但上面的圖案是她用工藝筆一點一點畫上去,然后請店家燒制的。一套十二個,少一個都算不完整。

  李苒心情有點郁郁:“你以為我是缺這一套碗嗎?”

  男人一副“不然你又是在跟我鬧哪樣”的樣子。

  李苒不再說話,她低頭去掃地上的碎片,聲音很輕,像是不明白:“你是不是永遠都不知道做錯事要道歉的?”

  打碎幾只碗就要讓他道歉,賀南方眸色深了深,沒說話。

  如果放在以前,李苒一點都不會對賀南方有這種期待。可心里又說不上為什么,她很討厭他現在的樣子,像個做錯事卻依舊蠻橫的男孩,李苒只想兇他。

  而實際上,李苒也兇了:“跟我道歉!”

  賀南方挑眉,他看著李苒臉上的憤怒,看著她眼神里簇起的火苗,十分不理解她的怒氣從何而來。

  賀南方確實不懂,一直以來他本人即生活在他所制定的規則里,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不需要道歉,沒有人能要求他做這些,久而久之他自己似乎也忘記,犯錯除了彌補之外,更需要的是道歉。

  男人靜靜地佇立在一旁,看著李苒蹲在地上一片片地撿拾著碗片,小小的一個身影,他眼神有片刻動搖,卻依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他這副態度不知是被李苒戳到自尊,還是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有那么一點反省。

  李苒心疼地將地上的碎片掃干凈,然后再也不看他。

  “我去上班了,吃完你就走吧。”

  說完她換上鞋子,拿起玄關的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賀南方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門口,薄淺的眸色里先是不可壓制地涌上怒火,漸漸地那份生氣隨著李苒的離開逐漸變淡,最后變成一片茫然。

  握緊的手漸漸松開,他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碎片,心情格外復雜。

  李苒一回公司,于曉曉便匆匆忙忙地趕過來。

  李苒攔住她:“跑這么急做什么?”

  于曉曉一邊捂著胸口順氣,一邊將手里的文件遞給她:“看。”

  李苒低頭,立刻就看到文件最上面的幾個大字:“律師函?”

  于曉曉咽了咽口氣:“咱被告了。”

  李苒正在連載的小說《上邪》被某個工作室指責抄襲,發律師函過來要求她立刻停止侵權,刪除作品,平且在網站上公開道歉。

  李苒看了內容后,沒那么緊張:“你緊張什么,我又沒抄襲。”

  于曉曉:“雖然你沒抄襲,但有這件事總歸還是麻煩。”

  “咱們自己心里清楚,可那些讀者不清楚,一旦被卷進這種風波里,就怕白的也被說成黑的。”

  李苒沒再說話,打開電腦看《上邪》的連載情況。

  哪知一打開,后臺就被幾千條私信轟炸,漫畫的評論區也被各種攻陷,全都是指責她抄襲的。

  #我說新人作者怎么能畫的這么好,原來是抄襲人家大神的!要點臉吧!#

  #作者膽子也太大了,原封不動地抄襲呀!#

  #抄襲狗原地爆炸,死全家!#

  李苒看著底下的這些謾罵,終于淡定不起來。

  順著評論區,找到了那本說她抄襲的漫畫《無思量》,點開之后她徹底震驚。

  《無思量》和《上邪》的男主人設、畫風幾乎一模一樣,因為秦陌的原型穿愛穿白衣,后來李苒覺得不太對改了人設穿紅衣,其中又添了許多小細節譬如只愛喝桃花醉之類。

  可現在連這些細節都能撞。李苒皺了皺眉頭,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抄襲了。

  簡直原封不動地剽竊。

  她回憶那天自己將稿件送到鵝廠編輯部審核,沒通過后她就將稿件拿回來。再然后沒過幾天她就接到了鵝廠跟工作室的解約通知。

  “苒苒,快想想這件事怎么辦!”

  為什么明明李苒沒有抄襲,對方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告她抄襲,李苒將電腦轉過來指給于曉曉看。

  “你看《上邪》和《無思量》的發表日期。”

  兩步作品的發表日期是同一天,不過《無思量》是上午八點首發,《上邪》是晚上八點首次發表,這也是對方工作室敢來告她的直接原因。

  于曉曉一拍桌子:“靠,他們怎么發表時間比我們還早?”

  李苒:“那天我去鵝廠編輯部,他們曾經拿走的稿件去樓上會議室找組長,離開過一段時間,雖然十分鐘不到,但若是趕在這個時候去復制或者掃描的話……”

  于曉曉:“你是說那個時候稿件就被人……抄走的?”

  李苒合上電腦,將律師函放進包里:“我要出去一趟。”

  于曉曉跟在她后面叫她:“你要去哪兒?”

  李苒:“找人。”

  李苒打車到編輯部后,被告知當初接待她的那一整個編輯組都外出采風去了。

  鵝廠的編輯部里各個小組分工不同,當初《女相國》動漫還未改動之前,由一整個編輯小組來負責秦陌的稿件事宜,現在秦陌被從動漫角色里剔除,原來的編輯小組也都忙著別的題材去了。

  據說最近靈異比較火,整個編輯組都跑去了J市。

  李苒問了電話和地址后,當即回家收拾東西,準備去找原本接觸過她稿件的那幾個人。

  至于為什么不在電話里說,有的時候面對面的質問,才會讓謊言和隱瞞無處遁形。

  回家后,賀南方已經不在,空蕩蕩的客廳干凈整潔。

  李苒放下包時,看到了放在玄關處的一套餐具,精美的禮盒包裝,甚至不用打開都能知道它的昂貴。

  李苒愣神后,沒有再多看一眼,就將精美的餐具放進柜子里,封存。

  去機場的路上她跟于曉曉通電話,告訴她自己要去N市。

  于曉曉被她的行動力給驚到,呆了半晌后:“好,注意安全。”

  去機場的路上,天色愈發昏暗,車里的廣播不斷地預警著臺風天氣,李苒低頭查了下天氣。

  發現J市居然是臺風登陸。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知道走的這是什么運氣,可人還是要找的,網上關于《上邪》抄襲《無思量》的帖子和博文越來越多,對方是個大神,粉絲基礎眾多,而且背靠的公司也很有來頭。

  李苒這邊一直沒有發聲,現在她什么證據都還沒有,辯解不僅不能讓她得到清白,還會被對方的粉絲輪番炮轟加嘲諷。

  ——

  賀南方回去之后,費烜拿著他的手機,親自過來邀功:“昨晚怎么樣?”

  “是不是得好好謝謝我!”

  賀南方將他手里顛著的手機拿走,“是你把我送過去的?”

  費烜靠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這鍋我可不背,你昨晚喝醉了點名要去找李苒,我只能打聽到地址后給你送過去。”

  “昨晚怎么樣?”

  賀南方回憶,一早上起來時,氣氛還是好的,尤其是李苒說他……“可愛”時,臉上甚至還帶著微笑,那種笑容賀南方已經很久沒見。

  費烜見他眼里一片柔和,像是要溢出來,調笑:“看來是不錯的。”

  不錯嗎?

  賀南方想起早上的事情問:“你道過歉嗎?”

  費烜:“嗯?道歉?”

  “當然有。”

  賀南方沉默地坐在沙發上,語氣聽起來有點頹然:“從來沒有人教過我道歉。”

  其實并不難理解,因為費烜和賀南方的身世并不相同。

  賀南方是賀家獨苗,一生下來便是賀家唯一的繼承人,老爺子雖從小對他嚴厲,但也不妨礙對他溺愛。

  而費烜的出身就沒賀南方那般萬千寵愛,從費家繼承順序來看,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來當家,可偏偏最后硬是從不可能變成可能,其中的艱辛恐怕不是賀南方這種一生下便“血統高貴”的人能懂的。

  費烜嘴角的笑由一開始的肆意,變得假笑:“或許李苒就是上天派來治你。”

  “治你不可一世,治你生來高貴,”

  賀南方聽著沒說話,突然輕笑了一下:“我倒是寧愿……可惜她現在連治都不愿意治了。”

  這句話說的格外可憐,人很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尤其是賀南方這種人,他可以很快糾正一個錯誤的商業決策,也可以聽從別人的提出意見。

  但是有些東西是融入他骨子里的,如果變了,那就不是賀南方。

  “說到底,你還是不愿意為李苒改變自己。”

  賀南方輕嘆了一聲:“就算愿意,也得有這個機會才行。”

  費烜見慣了他的輕視傲物,這副語氣倒還是第一次聽:“你問道歉又是怎么回事?”

  賀南方心口有點悶:“她讓我跟她道歉。”

  費烜聽得稀奇:“那你道歉了?”

  賀南方搖頭:“沒有。”

  費烜恨鐵不成鋼:“我真是白教你那些。”

  “你是個男人,她是你心愛的女人,男人跟自己女人道歉那叫道歉嗎?”

  賀南方心頭那股情緒慢慢升騰:“那叫什么?”

  費烜嘴角輕揚,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求和。”

  賀南方心里被這句話包裹的嚴嚴實實,想起上次開口跟李苒求和時遇到的奚落跟拒絕,因為他沒有跟她道歉,所以她不愿意和好?

  李苒在安檢時接到賀南方的電話,她瞥了一眼,將包收拾好,不緊不慢地接起電話。

  “嗯?”

  賀南方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心里一直在想她早上說的話。

  思緒被李苒占據一整天之后,終于忍不住打電話給她:“我送了一套餐具給你。”

  李苒:“我看到了,謝謝你。”

  賀南方開始不出聲,電話里的時間一下被拉得很長。

  “你還有事嗎?”

  賀南方心里頭梗著的那句話,在嘴邊纏繞好幾圈,李苒見沒那頭沒聲音于是便準備掛斷電話。

  適時機場大廳傳來安檢聲,賀南方敏銳地捕捉到,隨即握著電話的手指不自覺地變緊。

  “你在哪?”

  李苒自然道:“機場呀。”

  機場?賀南方知道她要出國讀書,當下便抬高聲音:“你要走?”

  李苒:“嗯。”

  聽著賀南方莫名提高的聲音,李苒隨后想到什么:“不是出國,是去J市。”

  賀南方那顆驀地騰起的心跳,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他聲音雖沒有剛才緊張,但依舊澀澀:“去J市干什么?”

  這件事說來話長,李苒并不打算跟他稟報:“我先掛,快登機了。”

  那句縈繞在口中無數遍的“對不起”還是沒有說出口,賀南方沉默地看著手機,心里徒然生出一種異樣又揮之不去的感覺,這句道歉他有必要當面跟她說。

  “訂一張去J市的飛機票,越快越好。”

  出去后,王穩看著行程表納悶:“先生最近沒有去J市的行程,而且今晚有一個重要的晚宴要參加。”

  孔樊東輕咳了一聲,制止了他下面的話:“馬上去安排。”

  王穩憂心忡忡:“可J市今晚臺風登陸。”

  孔樊東接過天氣預警報告:“你將動車和飛機票都預定好,飛機取消就坐動車過去。”

  王穩一副還有話要問的樣子,孔樊東:“別問那么多,這一趟老板肯定要去。”

第40章

  這一趟出來, 李苒找人找的十分艱辛。她到J市時是深夜, 一下飛機就接到編輯小組的那個人發短信來。

  讓她立刻趕過去, 然而臺風是凌晨登錄,這會兒風力漸起,李苒不可能在這種天氣冒著危險出去, 便跟對方留言明早見面。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風力逐漸減弱。她從酒店租了車,冒著大雨前往約定的地方。

  卻未曾想,她將人心想象的過于簡單, 又或是她孜孜不倦地找人給了對方壓力。

  總之,李苒到達目的地時,發現編輯小組在昨晚臺風來臨前已經全部撤離了。她坐在車里,這才想明白, 原來昨晚那人騙了她,至于是何居心她還想象不到。

  昨晚那通電話讓她在臺風將要登錄時趕過去, 若是她在路上出什么事故……對方到底什么居心?

  李苒再打電話過去時, 面對李苒的質問對方故作驚訝, 甚至帶著一絲笑意:“這么大的臺風,我以為你不會過去了。”

  事情發展來這個地步, 李苒總算明白了,抄襲的那位大神十有八九跟編輯組是認識的, 更甚至就是他們內部某個人。

  李苒在電話里平靜地問:“你們什么時候抄走?”

  對方儼然有種死豬不拍開水燙的意思,:“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們也沒有拿過你的稿件。”

  李苒不慌不忙, 對方這么耍了她一道后,現在應該正在興頭上。

  抄襲的人能堂而皇之地占用別人的心血,署上自己名字,從道德品質上而言,李苒對他們已經不具有任何期待。

  “說我們抄襲?你去告呀。差點忘了,現在是我們告你,我們的作品發表時間在先。”

  那頭頓了頓,頗有種貓玩耗子的語氣:“我知道你是誰,可你卻不知道我。”

  就在對方洋洋得意,覺得李苒一定灰頭土臉咬牙切齒時,卻沒想到對面傳來非常平靜的聲音。

  李苒:“我去過你們編輯組,記得前臺來訪人員登記表上面清清楚楚地寫明了接待人。”

  說完,她慢而肯定的語氣:“你叫鄭亦清,對吧。”

  那天,李苒去編輯組時他們正在樓上開會,她在樓下等了好一會兒,無聊時在前臺翻看訪問人員登記表。

  記得當初接待自己,拿走稿件的工作人員也叫這個名字。

  再聯想起今天的電話,對方一副對她“知根知底”的模樣。

  李苒直接戳破對方的真實姓名,顯然把兩人的對話一下“拉親近”不少。

  她聲音悠悠:“但憑這一點,你不認識我的說法便站不住腳。”

  “還有……”

  李苒不是那么確定,但仍就故意詐她:“你也是《無思量》的作者吧?”

  對方顯然沒想到李苒能直接將她跟《無思量》的作者聯想在一起,電話里聲音瞬間顯的有些慌亂。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李苒想自己可能是猜對了,起碼到目前為止,她和對方掌握的消息差不多。

  “你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所以才能把律師函直接寄到我工作室,而不是寄給網站由他們移交給我。”

  “憑這一點,你一定是認識我。常理來說,我跟《無思量》的作者素不相識,但你們編輯組不一樣,知道我的信息,再加上你今天這一而再的挑釁,鄭亦清猜出你是《無思量》的作者并不難。。”

  “我聽說,編輯組的所有人工作人員都有競業禁止不可以即當編輯又當畫手,我說的對嘛?”

  李苒顯然猜到對方的最忌憚的那一點,那頭沒再跟她多說,直接掛了電話。

  她再打過去時,一直無人接聽。

  如果鵝廠動漫編輯自己披馬甲在自家網站上連載動漫,在公司內部來說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他們手里本就握著挖掘和簽約各類漫畫作品的權力,所以按照一般行業規則,編輯本人是禁止披馬甲連載漫畫。

  打完電話后,李苒心里有了底。打算回N市后好好會會這個鄭亦清。

  當她準備開車回去時,才發現發動機熄火了。

  李苒一臉黑線,真是“好事”成雙,這個時候車熄火,她要怎么回去?

  她這一路開過來各種泥水坑里跋涉,車不出問題才怪。打電話跟酒店聯系處理完車后,她在軟件上打車,沒想到根本打不到車。

  她來的這個地方有點偏僻,幾十公里以外的出租車根本不愿意過來,更何況這里是昨晚臺風登陸過,路況有些復雜。

  外面下著大雨,連成線的雨水很快將她褲腳打濕,鞋子也浸透。

  打不到車她也不著急走,臺風和雨總是會停,今天走不了明天再走便是。

  又走了兩三公里后,到達市中心。

  J市是個縣級市,市中心也依舊偏僻,這種惡劣的天氣幾乎看不到人,好在她順利找到了賓館。

  昨夜沒睡好,又開了一早晨的車,當下很疲憊,在賓館吃完早餐后便睡下了。

  一直到下午四點多,睡飽之后才悠悠轉醒,瞇著眼摸過一旁的手機,被上面顯示的未接來電震得瞳孔放大。

  她這是私人手機號,知道的人不算多,來電顯示里賀南方占據最多,其次是于曉曉,后面還有幾個于鴻霄的。

  前面兩個是唯二知道她來J市的人,于鴻霄可能是跟于曉曉通氣過。

  看著號碼,她鬼使神差地摁通了賀南方的電話。

  電話只不過滴了一聲,那頭迅速地接起,賀南方的聲音伴著呼厲的風聲傳過來:“你在哪?”

  那頭風太大,賀南方說什么她其實聽得不是很清晰,但莫名地她感受到他語氣里的不安……還有壓抑的焦急。

  “我在賓館。”

  聽到她在賓館,賀南方整懸吊了整日的心稍稍回落:“你把地址發過來。”

  說到這里,李苒已經從睡意里完全清醒過來:“出什么事兒了?”

  賀南方:“J市的臺風沒走,而且升級了。”

  李苒連忙從床上坐起來,打開燈,發現停電了。

  她拉開窗簾,外面的雨水將窗戶玻璃糊得一層接一層的,接連不斷雨水從上而下。

  天地外一片昏暗,仿佛迎來了世界末日。

  臺風升級?她這是什么運氣?

  下雨,停電,沒車。

  她要怎么離開,還沒等她想清楚這個問題。

  賀南方已經在那頭說:“在原地等我。”

  掛了電話后,李苒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百分之三十的電,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她試圖去樓下酒店問清楚情況,發現酒店大廳也困著許多跟她一樣的客人。

  大家情緒看起來都很急躁,有一個旅行團隊伍在人群里嚷嚷著要讓酒店開車送他們去車站。

  李苒用剩余不多電量的手機了解了外面的情況,J市被暴雨肆虐了一天一夜,本來說凌晨臺風登錄,早上過境哪知突然原地升級,從臺風升級到了臺風PLUS。

  現在外面積水十分嚴重,車根本走不了。

  酒店經理耐心地解釋一番,可客人還是比較激動,李苒聽了一會兒覺得再提要求走的話,真是挺難為人家。

  于是去前臺買了一些餅干,泡面和礦泉水屯著。

  就在大廳吵鬧的不可開交時,人群里有人尖叫起來:“進水了!”

  就著手電筒上的光線,大家低頭一看。

  大廳果然進水了,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涌進來,大家也不吵了,紛紛轉向樓上。

  幸好李苒東西買的早,等那些人意識到今天真的走不了,食物很快被一掃而光。

  李苒抱著一堆新買的東西,回到房間。

  房間比剛才更暗,酒店給每個客人發放了蠟燭,點起來后,她發現空蕩蕩的房間亮著一盞蠟燭更顯詭異……

  于是將蠟燭吹滅,整個房間再一次陷入黑暗。

  人在黑暗,但又不困的時候總是想的格外多,尤其去會想那些跟自己命運完全不相同的軌跡。

  外面風聲很大,簡直有種鬼哭狼嚎的特效。

  她一個人待著,反鎖門后,腦子里亂哄哄。

  想到如果當年自己沒有住進賀家,也沒有認識賀南方,現在會是什么樣的處境。

  應該是嫁人了,畢竟她住的小城里,26歲嫁人很正常。這么大雨的天氣,此時可能正在家里亮著一盞燈等丈夫下班回家。

  若是深想以后會嫁給什么樣人時,她卻又怎么都想不出來。

  她以前常常念著要嫁給賀南方,后來傷心了,不想再愛他了,抽走的也僅僅是對他傾注的感情,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愛上別人,會嫁給別人。

  雖然不想承認,但賀南方對她的影響,并不是她第一個男人這么簡單。

  她可以轟轟烈烈的恨他,也可以毅然決然地不愛他,但是她忘不了他,那個名字像是長在脈絡里,隨著血液流遍全身。

  她可以壓制不去想,去反抗由愛轉恨,但他仍永遠然在那里,譬如在這黑暗又孤獨,被獨困在一個陌生城市,大雨滂沱的傍晚——這個名字猝不及防地被想起。

  然后心臟開始揪著疼,理智告訴她路是自己選的,不可以往后看,這才將心里的難過平息。

  她看著手機的電量還剩百分之三十不到,試了試賓館的插座,依舊沒有來電。

  不再敢用手機,關掉所有程序后,怕浪費電只給于曉曉發了短信報平安。

  于曉曉短信:“我哥他們全隊出去抗洪了,讓他去接你。”

  李苒回復:“可別,那是他工作,你可別給他添亂。”

  于曉曉抱怨:“你客氣什么,我哥又不是外人。”

  李苒看著這條短信陷入沉思,好像一直以來她都很怕麻煩別人,就算現在被困,她能想到的也是自救或者等雨停積水排空后自己回去。

  于曉曉不應,非要問她地址讓于鴻霄幫忙,李苒真是怕了她:“我手機沒電了。”

  對面發來三個:“生氣的表情。”

  她深覺自己跟于鴻霄不合適,所以面對于曉曉有意無意地撮合,她更是能躲則躲,實在躲不掉,她也是能少見則少見。

  吃了幾塊壓縮餅干,喝了一些礦泉水,將肚子里的饑餓感沖淡。

  沒有電,沒有手機,仿佛一切都回到原始狀態。

  李苒蒙著被子,只想一覺醒來外面天亮,洪水都退了,她可以回家了。

  這樣自我催眠后,她居然真的睡著了。

  再醒來時,是夜里十一點多,驚嘆時間居然被她熬過去了一半。

  她打開手機,將屏幕調到最暗,看著外面情況。

  臺風像是上花轎的姑娘似的,死也不肯走。J市全城積水嚴重,排水功能幾乎癱瘓,所以現在不是最麻煩的,照這個趨勢下去,恐怕下面還有更麻煩的。

  她嘆了口氣,數著泡面跟壓縮餅干,應該還能再茍兩天。

  正看著手機,屏幕上冷不丁跳出來一個電話,李苒手一抖,幸好穩住了。

  賀南方的聲音伴隨著風跟雨將外面的天氣毫無保留地傳遞到李苒的耳邊。

  “你到二樓來。”

  一頭大廳基本上被淹了,現在水面的高度已經直逼二樓。

  李苒愣了一下:“什么?”

  賀南方:“我在樓下。”

  那一刻,李苒有種自己做夢還沒清醒的錯覺,她愣神地看著外面,隨后猛地站起來,打開門跑出去。

  她的房間在五樓,電梯停運,她朝著冒綠色幽光的安全通道狂奔過去。

  手里的手機還開著,李苒能聽到賀南方那頭的聲音。

  跟她耳邊現在聽到的一模一樣。

  他真的來了!

  她跑到二樓過道的最頂端,那里有一個可以探出身去的露天陽臺,還有幾道時不時閃過的手電筒光芒。

  下面有人。

  賀南方聽著電話里粗重的呼吸聲,以及腳步聲:“慢點跑,我就在下面等你。”

  李苒沖到二樓的陽臺,看到底下站著的人時,有種想流淚的又想笑的沖動。

  狂風如撕,暴雨如注,賀南方穿著一身黑色的雨衣,站在沖鋒艇的最前面。

  積水水面被沖鋒艇的漿聲激蕩起渾濁的浪花,他站立在那風和雨的前頭,背著手看向李苒。

  像一佇神祗,也像個死神。

  風攔不住他,雨也攔不住他。

  因為他是賀南方,所以出現在這里時,覺得意料中,又覺得不該如此。

  他應該在寬敞明亮的會議室里,又或是彌漫著古香的賀家書房,甚至在俊男靚女觥籌靡靡的晚宴上。

  總之他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李苒站在二樓,像是夢游一樣看著他。

  賀南方笑了一下,或許是笑自己經歷萬千辛苦后終于到了這里,又或許單純因為見到李苒而笑。

  總之,他們兩淡淡地相視一笑。

  賀南方朝她揮手,做出一個讓開的動作,緊接著便見他攀著繩子,從二樓爬上來。

  那身手,真叫李苒嘆為觀止。

  隨身被拉上來的還有一個箱子,不大,倒是挺重。

  賀南方脫下雨衣后,李苒才發現他里面衣服全都濕透了。

  里面是一件他工作過時才會穿的襯衫,此時已經能擰出水來,牢牢地貼在他的胸前,勾勒出寬闊的身材。

  下身是西裝褲,此時也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的形狀……就不用過多描繪了。

  李苒用一種全新的打量的目光盯著賀南方,就好似她從未真正認識過他一樣。

  “你為什么會來這里。”一進房間,李苒便找了一條干毛巾給他。

  賀南方當著她的面解開襯衫扣子,以及脫下西裝褲。

  李苒別開眼,走到外面的位置背對著他。

  賀南方擦干身上水,裹著一條毛巾在下身便大大咧咧地走出來。

  他拉過李苒,上下打量:“有沒有受傷?”

  她搖頭:“沒有,上午我就住進來了,之后一覺睡到四點多,就一直沒出去過。”

  “所以,你是怕我受傷才趕過來的?”

  賀南方嗯了一聲,“J市因受災已經出現傷亡情況,你住的這個賓館算是受災重點周邊。”

  李苒心頭一梗,她怎么就這么會挑呢。

  賀南方見她沒受傷,似乎松了口氣:“箱子里有些吃的,還有醫療用品。”

  李苒打開箱子,將里面吃的拿出來。

  一看見吃的,李苒就又想起賀南方作為資本家的腐敗來了。

  箱子里碼著六個菜,每個菜都是包裝整齊包含的,李苒一摸,居然還有熱度?

  她吃了一天的速食也受不了,心里也就不再吐槽。

  里面有一套她的換洗衣服,還有一套貼身衣物:“這都是你準備的?”

  賀南方正在擺弄吹風機,發現沒電后又放了回去:“不然呢?”

  李苒想象不到,賀南方干這些事應該是什么樣子,見她半信不信的眼神看著自己。

  賀南方:“這又不難。”

  不是難不難的問題,而是以他的性格根本想不到這些。

  她將手里的藥物分給出去一些,打算給酒店需要的人用。

  賀南方裹著個浴巾,正在整理飯盒。

  只見他打開飯盒后,又將碗里的湯盛滿,將一次性筷子掰開,遞給李苒:“給。”

  李苒看著這些,越發覺得賀南方是不是中邪了。

  “你……”

  賀南方淡淡的語氣:“有的事情,雖然我一開始不會做,但我以后會慢慢改變。”

  李苒咬著筷子不知道這些事是哪些事兒:“比如呢?”

  賀南方放下筷子,用一種非常嚴肅的口吻:“譬如照顧你這件事。”

  李苒愣住,“賀南方,你還想要干什么?”

  賀南方低頭,蠟燭光影將他嘴角的苦笑拉得格外明顯:“我除了想留住你,還能想干什么?”

第41章

  燭光似乎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 豆大的火苗不安分地跳動著。

  一晃一晃地, 惹得人心也亂了起來。

  李苒聽著賀南方這句話, 筷子頓住,回味了半會兒,還是不太能理解。

  雖然字面意思她聽得明白, 但深層次的想法她猜不透。眼神透著打量,盯著賀南方。

  賀南方被她看著,內心絲毫不慌,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卻說什么都不肯再多說。

  李苒狐疑的眼神盯著他打轉,到底把那句“想留住你”是什么意思給放過去了。

  她也不想想了,畢竟賀南方最近做的奇怪事情越來越多。

  氣氛竟然在一瞬間回歸到冰點,兩人默不作聲地各自吃菜。

  吃完飯, 李苒將藥打包好放進盒子。

  拿起手電筒準備將藥送給酒店大堂經理那里,下午時她看見的那群旅行團說里面有個孩子似乎發熱了。

  她換了賀南方帶給她的干凈衣服, 身上總算清爽許多。

  正打開門, 聽到后面有人叫她:“去哪?”

  賀南方上身赤條, 抱著手臂站在窗邊看著她,李苒很不自然地又看到他的胸肌, 垂眼指了指手里的藥盒:“我把藥送到下面去。”

  賀南方一邊朝她走過來,一邊說話:“我跟你一起下去。”

  李苒指著他的上半身:“你確定?”

  賀南方就一套衣服, 進門時已經能擰出水,這也是她允許賀南方明目張膽裸著上半身在她面前亂晃的原因。

  只見賀南方從浴室里拿出一套浴袍出來,嚴嚴實實地遮住了所有賣點。

  李苒表情;???

  “有浴袍你不早穿?”大大咧咧地光著上半身, 你秀給誰看呢?

  賀南方面對這種質疑,臉不紅心不跳道:“熱。”

  將浴袍系好后,好歹像個正經人了,他接過李苒手里的小醫療箱:“走吧。”

  一樓被水淹了后,酒店所有的員工全都轉移到了二樓。

  他們甚至比客人還要慘,員工們七七八八地躺在二樓的大廳,身下就蓋著一條單薄的被子。

  李苒將藥送過來后,大堂經理臉頰激動的泛紅,“您的藥太及時,旅游團里有個孩子一直高熱不退,剛才就鬧著要出去。”

  李苒回想起來,剛才在大廳有一對抱著孩子的夫妻吵鬧的最兇,原來是孩子病了。

  李苒忍不住問:“你們怎么躺在大廳,找個空房間擠一擠也好。”

  工作人員露出無奈的笑:“客廳全都訂滿了,最近是J市開展了一個《山海經》文化節,還沒結束臺風就來了,很多客人被滯留在這里。”

  李苒點點頭,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大多數來參加文化節的都會住在你們這里?”

  工作人員:“差不多,尤其是你們外地來的,在網上搜索住宿我們賓館是綜合評分最高,基本上都會選住在這里。”

  外地來的都會選住這里?

  李苒眼睛一亮:“能不能幫我查找一個人的信息?”

  一般住賓館都需要身份證,她只知道鄭亦清這個稱呼,甚至是真名還是她的編輯名還不知道。

  大概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洪水將所有人的距離拉近,前臺的漂亮妹妹沒多說什么便打開電腦幫她查詢。

  果然,輸入鄭亦清這個名字后,根本沒有這個人。

  李苒找了一圈都沒找到跟這個類似的名字,前臺妹妹見她似乎有很要緊的事情,于是又調出之前兩天的入住記錄。

  李苒一頁一頁翻著,直到看見一個非常眼熟的人像:“這個。”

  前臺妹妹將信息掉出來:“這個人叫沈亦清,不姓鄭呢。”

  ——

  回到房間,賀南方將還在神游的李苒拉回來,剛才她一系列奇怪的動作時,他都沒有多問。

  不過回來的路上,她一直愁眉不展。

  他將人摁在床上坐著,“告訴我,發生什么事情了?”

  李苒張了張嘴,她向來不會裝乖賣巧,也不會賣慘裝柔弱,總是想著自己能解決的事情,承受住也好,承受不住也罷,總歸是自己的事情。

  她這種性格,一直讓賀南方誤以為她什么事情都沒有。

  從小到大受委屈最多的往往是那種什么都放在心里,什么事情都自己默默解決的小孩,她們雖然不夠強大,但是足夠堅韌。

  直到今天,賀南方才親耳聽到那個抄襲者如何挑釁李苒,甚至居心否測地在臺風天將她往風眼里引。

  賀南方只一秒就恢復他往日里霸道又兇悍的本質。

  吃飯時還一副“好男人”,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見你一面的樣子。

  結果一聽到這件抄襲風波時,大佬瞬間暴走,蹂躪的李苒像是個雞仔,扇了扇羽翼將她蓋在下面。

  他將李苒摁在原地:“坐好,不許動。”

  隨后,轉身給孔樊東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頭不知道說了什么,惹得賀南方不太高新,他聲音猛地拔高:“怎么處置?還要我教你?”

  李苒被他嚇一跳,跟著旁邊的火苗一起,顫了一顫。

  賀南方一回頭便對上李苒驚魂未定的神色,硬是逼著自己緩了緩臉色,朝李苒露出一個比兇狠好不到哪里去的微笑。

  李苒心里有點想不明白,“你為什么這么生氣?”

  他們兩像是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似的,賀南方被李苒氣的有火發不出,這件事她本身是受害者,自己不應該兇她,可一想到昨晚她居然差點一個人跑到臺風眼里,賀南方便覺得心口燒的厲害。

  賀南方謹記費烜對他說的,一定要控制住自己脾氣,喜歡一個人是要哄著,不能發脾氣。

  賀老板在心口默念了三遍后,還是忍不住。

  他一轉身,叉著腰大馬金刀似的立在李苒面前,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

  他表情十分嚴肅,說出來的話也不算斥責,倒像是有種大難過后的后怕在里面。

  聲音都有些穩不住:“你就為這點小事,在臺風天跑到這個鬼地方?”

  明明自己沒什么錯,可面對氣勢逼人的賀南方,李苒卻有一種硬氣不起來的感覺。

  她到不是怕他,因為賀南方的這種生氣跟以往很不一樣,她能看出他其實在克制,非常努力的在克制。

  因為沒有克制住而流露在外面的怒火,其實只有十分之一不到。

  并不會引得她害怕,但是她心里確實又緊張,說不出來的緊張。

  強制平靜心情后,她清了清嗓子,想要打破賀南方的壓制:“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覺得自己可以做好。”

  賀南方心里擔心她,這一整天都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到李苒這里全然變成她自己的事情。

  就像捂著一顆熱忱的真心過來,卻猝不及防地被澆了一瓢冷水。

  冷的人心的火都要滅了。

  “你的事情?”

  “你有能力解決?這么惡劣的天氣,被一個電話引到這里來?明明打電話找我就能解決的事情,你偏偏要來送命?”

  “李苒,你能耐呀!”

  說著,他嘴角牽出一個冷笑來:“你知道J市下午剛剛失蹤一個人,就在離你賓館不遠的地方。”

  “窨井蓋被突然起來的漩渦卷走,走在路上的行人不慎失足墜落。”

  “你知道結局什么嗎?”

  李苒看著他,不知道他突然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賀南方一字一句,不是嚇她:“結局是,他連尸體都找不到了。”

  李苒被他嚇得臉色變白,一股巨大的壓迫感涌向心頭:“真的?”

  她慘白的臉色放大在賀南方的面前,縱使男人心口有諸多不忍,可還是提醒她:“這種天災本就應該避開,你硬往上湊。”

  他的瞳孔暗而幽靜,像是承載著無邊的痛苦和哀傷:“萬一你遇到什么意外……”

  賀南方咽下口中那句話:“想想伯父。”

  還有我。

  李苒這才知道自己的決定有多沖動,雖然她沒有上當連夜去臺風風眼,可是處境依舊很危險。一方面她從小生活在內陸,從未見過臺風。另一反面,她確實做了一件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因為她已經離開賀家,所以她高估了自己能力。

  以前在賀家時遇到這種問題,自然會有人替她解決,即使賀南方不出面,那些人忌憚她身份,也不敢貿然這樣做。

  錯就錯在她離開賀家之后,沒有對自己的能力有清醒的認知。

  以前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順利解決,不一定是因為她李苒能力強,也不是因為敵人仁慈,而是背靠著賀家這棵大樹,他們忌憚著,也想巴結著。

  她一直追求著的自由跟平等,只因為這一件事就被打回原形。

  一路追尋,苦苦而解決不了的問題,在賀南方這里只需要打一個電話,剩下的自是有人爭先恐后地要為他效力。

  李苒心里不是滋味,這件事到現在為止最無力的并不是被抄襲。

  而是她拿抄襲者沒有辦法。

  賀南方見她一直低著頭不說話,心里驟然心疼。她好不容易跟自己袒露一次心事,卻被他兇的委委屈屈。

  有點后悔數落她的這些,他慢慢蹲下,蹲在她的身邊,“抱歉。”

  李苒抬頭,她壓抑的眼神撞進賀南方的眸子,“你……”

  她想說,你居然會道歉。

  賀南方也沒注意到自己居然跟李苒道歉了,只是看她一臉低落地垂頭,他便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

  顯然第一句抱歉說出來之后,后面順暢多了。

  大佬輕握著她的后腦勺,表情平和,語氣真誠:“我真的很抱歉。”

  李苒張了張嘴,一時愣住不知道要說什么。

  因為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賀南方會跟她道歉。

  作者有話要說:  茍成功。

  女主的問題也會改,男主的問題也會改,譬如女主第一次向男主袒露自己心事就開始了。

第42章

  暴風雨像是將人靈魂困在這方隅之地, 誰都先走不了。

  賓館的房間只有這么大, 所以不論走到哪里, 李苒都忽視不了突然多出來的這個人,尤其這個男人自帶的氣場還很強大。

  男人道完歉后,李苒愣了半會兒沒說話, 氣氛就這么陷入沉寂中。

  她現在的表情絕對不是賀南方心里所期待應該有的反應。

  李苒將面孔板的很嚴肅:“你最近怎么了?”

  李苒是真的不明白,兩人以前在一起時,賀南方都未曾能像這樣耐心,事無巨細地關懷過她, 現在又算什么,分手之后突然轉性?

  賀南方的話簡短又明確:“那是以前。”

  “再說道歉不是什么難事。”大佬似乎記不得昨天李苒讓他道歉時,他一副“你在說什么,再敢說一遍的”的表情。

  賀南方深知自己與李苒已經的關系已經僵局到這般地步, 若再不改變什么,幾乎是露出墻角讓別人挖。

  況且, 想挖他墻角的那個人, 可一直以“關心, 溫柔”攻陷著李苒。

  良久的沉默,李苒陡然生出一種看淡的心情, 這種心情轉變的很突然,就像賀南方這名字里帶著尖銳的刺痛被一只溫柔的手撫平。

  以前面對賀南方時, 她總是感覺含壓抑,心態低落,甚至不愿意跟他多說一句話。但現在她起碼可以用一種安靜平和, 不是那么暴躁的心情面對這個男人。

  時至今日,他們兩人都需要解脫。

  “我接受你的道歉。”李苒輕吐出一口氣,回答他。

  賀南方他半彎著腰,視線與坐著的李苒相持平,淡色的瞳孔映的都是她,伸手本欲碰碰她的臉頰,卻又擔心她會反感。

  將手放在她的頭發上,大拇指摩挲著頭發,發出簌簌的聲音。

  一如他聲音那般沙啞:“你不用勉強自己,以后我不會強迫你。”

  其實賀南方在她心里印象一直未變過,依舊是霸道又偏執,只不過現在溫柔占據上風后,他的偏執被演繹的格外深情。

  李苒移開目光,“我沒有勉強自己,恨你并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李苒只說不恨他,賀南方眼眸閃爍,他是高興的。

  可接下來,他再盯著她時,李苒又不說話了。顯然,賀南方要的是比“不恨”更多。

  不恨才是第一步,他要她的愛,要她的這輩子。

  他順著她的長發,來到她的耳邊,干燥的手指在她耳垂上捏了捏:“還有呢?”

  還有?

  她偏了偏頭,不舒服地將耳朵從他手指上移開:“還有什么?”

  賀南方懟著那張英俊的臉,湊在李苒的面前,“我怎么能相信你真不恨我了?”

  李苒心想,這可是個難題。

  恨和不恨都是人心里的感覺,她可以心里恨,口是心非說不恨。又或者嘴上說不恨,心里又恨的牙癢癢。

  她低著頭,眉頭稍稍擰起。

  賀南方往前湊了湊,離得更近時,本想親一下她的額頭。

  哪想李苒突然抬頭,想到個絕妙注意的樣子:“要不我給你寫個保證書?”

  賀南方:“……”

  他大概從未這樣吃過一鼻子灰。

  ——

  因為沒帶工作過來,男人百無聊賴地翻著房間里落著灰塵的雜志,顯然很不習慣這種突然安靜下來的生活。

  李苒不一樣,她時常這樣一個人待著,也不會覺得寂寞。

  賀南方半靠在床頭,視線從手上那本兩年前的舊雜志上移開。

  “睡覺?”

  已經凌晨一點多,李苒前半夜睡了一會兒不怎么困,而賀南方的作息時間一向如此。

  她沒想過會有人過來,因此訂的房間是個大床房。

  男人高大的身體仰靠在床邊,穿著浴袍也不好好系帶,大半個胸膛露在外面,結實的長腿曲著,就這么懶洋洋地看著她。

  懶散卻又很沖擊的畫面。

  李苒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故作鎮定地停在床上的一個小角落,用眼神在那里目測了一個安全地帶。

  蠟燭也快燒的差不多,見李苒上床,賀南方直接用手上的雜志將燭光蓋了。

  房間瞬間陷入完全的黑暗。

  賓館的被子材質硬硬,翻身時總會有很大的摩擦聲。

  李苒背對著賀南方,中間隔著距離。聽到纖維摩擦聲后,她知道賀南方轉了個身。

  他滾燙的手臂橫陳過來,然后搭在李苒的腰上。

  李苒將他的手拿開,結果手臂像是鐵焊似的,挪不動。

  賀南方在她身后輕笑了一聲,微熱氣息噴灑在她的后頸,她的耳朵上,像是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房間并不大,她能感受到賀南方身上傳出來的熱意。

  她摸了摸耳朵,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

  兩人各懷心事,睡得都不好。

  見她一直翻身,睡不踏實。賀南方的大手搭在她的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著,節奏悠緩,姿勢安撫。

  有種讓人強行心安的感覺。

  李苒一開始數著他的拍子,數著數著便沉入夢鄉。

  ——

  第二天一早,李苒是被屋子里的亮光刺醒的。外面風和雨都停了,金色的太陽光將天空洗的格外湛藍。

  于曉曉打電話過來時,賀南方正推著餐車從門外進來。

  酒店早已彈盡糧絕,也不知道他從哪里搞來的早飯。

  他將餐車放在床邊,示意李苒過來吃飯,她吃了吃電話示意待會兒過去。

  “雨已經停了,外面積水也慢慢排了。”

  “抄襲的事情我已經有眉目,你放心好了。”

  “你哥也在J市?”

  話剛說完,就聽賀南方站在她身邊,抱著手臂居高臨下看她,隨后提高聲音叫她:“吃飯了!”

  于曉曉正跟她說話,知道李苒沒開車,想讓她哥捎李苒回來,冷不丁地聽到她那頭有男人的聲音。

  “你跟誰在一起?”

  李苒看了眼賀南方,只見男人嘴角擒著壞笑,心滿意足地走開了。

  她向來不會撒謊,尤其是對跟自己親近的人:“賀南方。”

  于曉曉在那頭倒吸一口氣,隨后尖叫問:“你怎么又跟他在一起了?”

  這件事真是說來出長,本也不是她硬往上湊的,昨晚那種情況她也不可能立刻趕走他。

  “我倆不是一起來的,這件事說來話長。”

  于曉曉激動的差點要順著電話線爬過來:“你好不容易甩開他,怎么能又跟他在一起呢?”

  說完還生怕李苒忘了似的:“當初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拒絕他,他那睚眥必報的性格,怎么可能輕易放過你指不定打什么歪主意,你倒好還跟他在一起。”

  于曉曉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將聲音扯得震耳欲聾,“你可千萬別被他的外表給騙了,丫就是一衣冠禽獸。”

  她在這頭聽得心頭一驚,趕緊將手機拿走,瞥了坐在不遠處的賀南方一眼。

  見他眼神冷若冰霜。

  她在電話里打斷于曉曉:“不是你想的那樣,回去再跟你解釋。”

  說完安撫了于曉曉兩句,將電話掛斷。

  賀南方正垂首擺著早餐,表情看不出什么,樣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

  “吃飯。”

  李苒坐下后,他將碗里的姜絲面挑進她的碗里,自始自終,一言不發。

  她這件事做的確實不太地道,賀南方這次是正兒八經地做了好事。

  先是冒著危險來找她,又幫她處理抄襲的事情,也沒有威脅她什么。

  就事論事她不該在他幫助完她之后說那種話,即使那些話不是她親口說的,可于曉曉是她的朋友,很容易代表她的立場。

  “我替曉曉跟你道歉。”她惴惴不安地握著筷子,心里不是害怕,只是有點難堪。

  或許以前被人誤解過,也因為做一些好事不被人理解,她發現于曉曉誤會賀南方之后,她下意識地想要給男人道歉。

  賀南方抿著嘴角,坦白又不做作地生氣著。

  以前李苒能夠哄他開心法子很多,親他的眼睛,蹭著他新長出來的胡茬,她甚至只要稍微粘著他些,賀南方一般都不會生氣。

  可現在時過境遷,不說她不愿意這樣做,就算愿意她也不想那樣討好。

  對,那種道歉不是哄,而是討好。

  正常人都不想要維持這種關系。

  一時氣氛冷淡。

  她低著頭,咬了一口面,被刺激的姜湯味道辣的受不了。

  眼淚一下就逼出來。

  嗚嗚咽咽地朝著賀南方伸手要紙,男人看她一眼,將紙遞過來。

  頗有些煩躁無奈的語氣:“我被罵,你哭什么?”

  他不會以為李苒心疼他吧?

  不行,受不了!姜絲面實在太辣了。

  ——

  吃完飯后,賀南方的那波隨從像是從天而降,孔樊東進來時,還意味深長地朝李苒笑了一下。

  她:?

  賀南方派車將李苒送回N市,他自己要去機場,李苒并不想麻煩,只說自己做高鐵走。

  結果男人的固執的像一根拉不回的弓箭一樣,還是讓孔樊東親自送她回去。

  末了,叮囑:“不要在J市逗留。”

  像是J市有什么洪水猛獸,李苒驀地想起于鴻霄也在這里。

  回去的路上,孔樊東像是賀南方的形象代言人,不知夸了他老板多少好話。

  最后他從后視鏡里看著李苒問:“你有沒有發現先生最近有些變了。”

  李苒沒說話,總覺得這種話再聊下去,下一秒就該勸她跟賀南方重歸于好了。

  她只是原諒他,不再恨他,從未想過要再跟他繼續在一起。

  人的感情并不是只有恨和愛兩種,大多數男女之間最平和的狀態因該是保持距離。

  孔樊東見她不說話,也閉緊了嘴。

  孔樊東一開始也同賀家的許多人一樣,覺得賀南方生來高貴,高人一等。對待任何人都不必去迎合,更不必去彎腰。

  可眼看著賀南方漸漸獨處高樓,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的走開,他像一個不知疲憊的機器一樣永遠地工作著,偶爾的幾次好心情,都是跟李苒有關。

  孔樊東漸漸明白,如果賀南方在云端,李苒在地上話,他們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相處兩個世界的人,必定要一人做出改變和犧牲。

  以前是李苒,現在輪到了賀南方。

  賀南方做的這些,想來也是有些成效的。

  起碼當孔樊東再提到他時,李苒眼中厭惡沒有了。

  ——

  回到N市后,孔樊東有意無意地暗示她,可以替她去處置抄襲這件事。

  考慮良久,李苒決定自己去處理這件事,她堅信抄襲者的卑鄙不可能戰勝原創者的正義。

  她發了最后一通短信給沈亦清后,便在約定的地點等她。

  臨走前,于曉曉問她害不害怕,要不要自己陪她。

  李苒想了想:“她才是抄襲的,我為什么要怕她?”

  人按時按約到后,李苒開門見山,她不懂同是創作者為何沈亦清敢如此膽大:“你為什么拿走我的稿件。”

  沈亦清反問她:“大家都是這么抄來抄去,你為什么偏要揪著我不放。”

  說到李苒揪著她不放時,沈亦清居然委屈的留下兩滴清淚:“我知道你賀家的未婚妻,你的榮華富貴不會因為我抄襲你而改變,我卻要因為你的舉報失去工作,失去讀者。”

  “你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條生路。”

  李苒以前很厭惡一句話,叫“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其實可恨之人永遠都是可恨的,并沒有可憐之處。

  沈亦清來時已經被孔樊東警告過,所以全程痛哭流涕:“我知道錯了,你放過我吧。”

  “我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名氣,在這個圈子熬了這么多年才慢慢變好,如果你不放過我,我的人生就都毀了。”

  李苒覺得很可笑,她并沒有什么本事能毀掉一個人的人生。

  “毀掉你人生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后來,她不知道孔樊東做了什么。

  總之,很快她就收到了道歉信,還有網站判定《無思量》抄襲《上邪》的通知書。

  這件事只是她創作生涯小小的一個插曲,可面對人性的惡面卻比她想象的還深刻。

  ——

  從J市回來后,李苒便沒再見過賀南方。孔樊東處理完事情后,也消失了。

  她跟賀南方的軌跡,一如既往地云泥不沾。

  離她出國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李苒畫完《上邪》的連載之后,打算回老李家一趟。

  臨走的前兩天是立秋,她翻著辦公桌上的臺本,驟然想起再過幾天是賀南方的生日。

  從他二十歲開始,每一次生日李苒都在。

  她看著手機里剛買好的高鐵票,算是給自己一個借口。

  很干脆地把這件事忘在腦后。

  每年過生日,賀家的排場都很熱鬧,來賓多的賀家都插不進腳。

  這樣看來,自然不少李苒一個。

第43章

  臨走的前一晚, 李苒將《上邪》剩下的稿件全部交給工作室。

  于曉曉望著電腦里她傳過來的文件, 語氣半是哀傷, 半是羨慕:“同樣是畢業了四年,憑什么你就文思泉涌,靈感不斷呢。”

  講真, 她實在是嫉妒李苒的靈感,《上邪》連載至今快三個月,經過前陣子的抄襲風波后,這部漫畫算是在圈里徹底火了。

  隨著熱度越來越高, 好評越來越多,當初罵《上邪》抄襲的黑粉們也漸漸泯然于網絡之中。

  李苒對《上邪》取得如此的成績非常意料之外,或者說她驚嘆于她的畫的畫可以讓這么多人喜歡。

  這么多年,她總共就堅持兩件事情。一是從前喜歡賀南方, 這是一件不太討人喜歡的事情。二是畫畫,這件事對她來說更像是消遣, 若不是《上邪》秦陌這個角色帶來的契機, 她恐怕會繼續默默無聞的畫一輩子。

  總之, 她的專欄里被認證成為了知名畫手。知道她的人越來越多——古風漫畫圈出了個大神,不僅更新量巨大, 質量還很穩。

  臨走前,于曉曉挽著她的胳膊:“走, 姐們給你踐行去。”

  李苒哭笑不得:“我只是回趟家,又不是不會來了。”

  她不能提走,一提“走”這個字, 于曉曉就淚眼婆娑,仿佛是個棄兒。

  李苒掐著她的臉:“別演了,今晚的我請客。”

  于曉曉淚珠子還掛在睫毛上,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笑開臉。

  她跟李苒性格不太一樣,性格十分大咧活潑,自詡敢愛敢恨,然而成年至今一次戀愛沒有談過。

  于曉曉挑了地方,一家還算高檔的本地菜館,人均四位數。

  她一挑這個餐廳,李苒便狐疑的眼神看著她。

  以她對于曉曉的了解,兩人出來吃飯都會想著為對方省錢,從未來過這么好的餐廳。

  站在餐廳門口,她逼問:“老實交代,你帶我來這個地方有什么目的?”

  于曉曉一說謊話,眼睛就眨的像個星星似的,忽閃忽閃。

  她眨著眼:“沒有目的呀。”

  李苒說著假裝轉身要走的樣子,于曉曉連忙拉住她:“你別走呀。”

  說完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小:“我哥在里面。”

  李苒差點想摁著她腦袋使勁晃一晃,看里面裝的是雪碧還是可樂,怎么蠢的只冒泡。

  見她臉色不高興,于曉曉拉著她的胳膊,擺著蕩兒,小聲道:“對不起啦。”

  “你別生氣好不好?”

  “上次你被困在臺州,我哥特地過去找,結果沒見到你。”

  見李苒還一副不想理她的樣子,于曉曉真怕她生氣:“我真的是覺得你倆挺合適的。”

  “我哥那么喜歡你,你現在也是單身,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嘛。”

  李苒真是不知道于曉曉腦袋里裝的是什么,自己千方百計躲著于鴻霄。結果她倒好,直接把自己騙過來了。

  于曉曉紅著眼圈:“你別生氣了,下次我不敢了。”

  李苒:“你進去吧,我先走了。”

  于曉曉站在原地,眼尾通紅,也不敢上前追她。

  “李苒。”

  她還沒走兩步遠,便聽后面有人叫他。

  于鴻霄的聲音很特別,可能是刑警當久了,聲透著一股肅厲。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體格十分高大,朝李苒走過來時雖帶著笑,還是叫人感到壓迫。

  他這個人向來直來直往,從不拐彎抹角:“怎么,看到我就要走?”

  李苒縱使有意保持距離,可見都見面了自然不好再躲。

  她笑笑:“鴻霄哥,你怎么在這兒?”

  于鴻霄笑笑,并不點破:“巧合。”

  “一起吃個飯。”

  總之躲不開,李苒答應:“好啊。”

  于鴻霄笑笑,轉眼見于曉曉紅著眼:“怎么哭了?”

  于曉曉偷瞄了李苒一眼,不敢說話。

  李苒在一旁:“被我兇了兩句。”

  于鴻霄倒也不幫忙,反而頗有興趣地問:“怎么了?”

  他語氣不急不徐,像是全然不知情。

  李苒看了他兩秒,心底猜測恐怕這全完是于曉曉一手操辦的,欺上瞞下。

  接收到李苒警告的眼神后,于曉曉眼眶更紅了。

  “曉曉讓我請她來這里吃大餐,我嫌太貴了,兇了她兩句。”

  果然,于鴻霄瞬間明白過來,這哪里是什么巧合,分明是于曉曉誆騙兩人來。

  他大手在于曉曉的耳朵上輕擰了一下:“膽子不小?”

  于曉曉眼淚汪汪,她容易嗎!好心被當做驢肝肺,還說驢肝沒有味!

  兩人關系只要那層紙沒捅破,就還能以兄妹關系相互敬著。

  坐下后,于鴻霄遞過來菜單,他的襯衫袖挽在手臂上,李苒瞥到他手上有個很長的傷口。

  從肘彎處一直到手面,一條長有二十來厘米的口子在結痂。

  “你手上怎么了?”

  于鴻霄面不改色地將手彎的袖子放下:“沒事。”

  于曉曉嘴快:“上次去臺州時受的傷。”

  于鴻霄立刻打斷她:“閉嘴。”

  于曉曉一點都不怕他:“上周你在臺州我跟你打電話那會兒,我哥已經在去臺州的路上……然后出了點車禍。”

  李苒連忙問:“嚴重嗎?”

  于鴻霄:“不嚴重,這傷是救援時候受的。”原來車禍后,于鴻霄的車雖沒事,但對方受傷嚴重,他救援時傷到了手臂。

  李苒心口堵堵的。

  點菜時,于曉曉又指揮他們倆去選菜,這家本地菜館招牌菜隨氣候而變,雖館子位置一般,但來的都是老客戶。

  李苒之前跟賀南方來過兩次,聽說老板是個人物,一開始做飯館的目的是為了談生意,哪知生意沒談成,館子生意倒是做起來。

  還越來越火,常常預定不到位置。

  之前她跟賀南方過來都是直接進里面包間,這次坐的地方靠近大堂,人聲明顯吵鬧起來。

  李苒本就有話跟于鴻霄說,因此也沒忸怩,直接站起來:“咱倆去點菜?”

  于鴻霄跟上去,步伐隨性。

  后院是配菜的地方,中間是一處水池子,里面養了不少魚。

  后院人跡少,穿過一片小竹林后,更是看不見人多少人,李苒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下。

  于鴻霄站著,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半晌還是他先開的口:“就這么怕我?”

  李苒沒想到他這么直白,連忙否認:“當然不是。”

  于鴻霄這個人跟賀南方有一點不一樣,他不是商場上的人,行事做派也學不來那些左右逢源,倒是十分直爽。

  也是因為于霄鴻性格坦蕩,毫不逾越,這么些年兩人才相處平和。

  不過,顯然他今天是要打破這份平和:“不是,那你躲著我做什么?”

  李苒躲著他這件事,一直以為兩人都心照不宣,起碼于鴻霄十分進退得當,從未像現在這樣步步緊逼。

  她嘆了口氣:“沒有。”

  于鴻霄聽她說沒有,笑了一聲:“我不會怎么樣你,一切都以你的意愿為先。”

  李苒感激沒把事情弄得更尷尬:“謝謝。”

  “不過……”

  他話鋒一轉:“咱們兩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我追求你,也沒什么。”

  這句話聽的李苒有點抓心:“鴻霄哥,我不……”

  于鴻霄:“你還喜歡他?”

  李苒當即搖搖頭:“當然不。”

  確定這個問題之后,他笑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呀,你就知道了?

  她正欲開口講清楚,只聽空氣里突然傳出一聲——青瓷碎裂的聲音,像是杯子砸在大理石板上。

  于鴻霄臉色一變,循著聲音看過去。

  李苒這才發現,竹林的對面坐著人。

  這片竹林不算小,圍起來直徑大概有五六米,葉子也簌簌密密,隔著一片林子居然將對面的人遮擋的嚴嚴實實。

  賀南方從李苒說第一句話時便聽到出她的聲音。

  他是這里的常客,今天中午費烜在這兒約了幾個人談事兒,賀南方算是東家客人,在這兒作陪。

  哪知剛坐下沒多久,客人沒等到,反而先等到了李苒……還有于鴻霄。

  李苒看見他挺意外,又覺得今天的運氣著實是背,居然能在這兒遇見這閻王。

  賀南方腿邊還碎著一地的瓷片兒,剛才的聲音也正來源于此。

  他坐著的地方是一處石桌,顏色最原始的石灰色,雕刻著繁復的花紋,上面放著一套茶具。

  顯然他們坐在這兒已經有一會兒了。

  怕他倆弄出什么動靜,李苒打算帶著于鴻霄先離開:“咱們先走吧。”

  賀南方:“于先生,我最近收藏了些茶葉,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賞臉喝一杯?”

  李苒內心:放屁,你明明從來不喝茶。

  他請人喝茶,絕對按不上什么好心,于鴻霄倒是不帶怕的:“好啊。”

  他倆在這兒,李苒更是不能走。

  石桌正好是四人座的,賀南方也不知道哪里學的泡茶手藝,姿勢怪好看的。

  他那雙手白凈修長,動作行云流水般漂亮,映襯他無名指上的那顆訂婚戒尤其顯眼。

  李苒上次就見到他帶,一直沒見他拿下過。

  于鴻霄顯然也注意到了,盯著那枚戒指片刻,看了眼李苒。

  茶泡好后,他先給李苒倒了一杯,隨后順著方向依次。

  李苒對茶沒什么興趣,一般只能說解渴的就是好茶。

  跟以往一般,一口將淺淺的茶杯喝下去一半。

  費烜看她如牛飲水,笑的狐貍眼瞇成了線。賀南方似乎頗為無奈地又替她添了一些。

  “慢點喝,家里多得是。”

  李苒一口茶沒噴他臉上,賀南方這副“寵溺”的語氣是幾個意思?

  意圖將這場鴻門宴,開成“秀恩愛”?

第44章

  賀南方這個人, 本就不是愚木之輩。經過費烜三番兩次提點, 他又在李苒這里獲得了比較好的態度, 自然也知道收斂。

  不過這種收斂只是表面上的,嘴里雖說著請人喝茶,那雙眼睛里看人依舊是冷冰冰的。

  費烜支撐著一只手, 懶洋洋地撐在桌面上,一只手捏著晶瑩白透的玉髓茶杯,“你們賀家確實都是好茶,武夷山的母樹大紅袍僅存的那三顆六株, 只有你們賀家喝得到。”

  說完,像是揶揄:“哪想賀總這一手好茶藝,碰上了個不懂茶的。”

  賀南方也一口將手中的杯子飲盡:“懂不懂有什么關系,解渴就是好茶。”

  費烜見他的甚沖魯的喝茶, 哈哈大笑:“你倆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呀!”

  李苒:“……”

  這陣調笑過去, 氣場終歸是放到另外兩個男人身上。

  于鴻霄在等著賀南方開口, 而后者姿態慢悠悠, 他便不急一口一口地抿著茶水。

  李苒先開口打破僵持的氣氛:“沒事我們就先走了。”

  賀南方手指捻著茶盞在洗茶,聽到“我們”兩個字時, 他輕輕地將手里的盞放下,縱然神色不悅, 可說出來的話還算給面子:“聽聞,于先生也去了臺州。”

  于鴻霄坦然:“是。”

  賀南方挑眉:“執行任務?”

  于鴻霄回應:“去找李苒。”

  這兩個男人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收斂,一個敢問, 一個敢答。

  于鴻霄的話,明眼人一聽就知道踩在了賀南方的底線上,可他完全不當回事,拿著挑釁的眼神看著賀南方。

  大有一種,是男人就單挑的意思。

  呵,賀南方心里冷笑一聲。

  李苒心頭一驚偏頭看向他,于鴻霄在她面前一直是溫柔體貼形象,沒想到也有這一面。

  沉默的氣氛中流淌著微妙,他們像是身處在一片水面之上,波平浪靜之下,是暗流涌動。

  兩個男人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到了極致。

  賀南方慢條斯理地泡著茶,嘴角勾了勾,抬眼時清冷的眸色滿是肅殺。

  “真不巧——”他拖著尾音,似乎在吊人胃口。

  “臺州時,李苒跟我在一起。”

  于鴻霄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隨即平靜下來。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似乎并沒有將賀南方話語里的刺激放在心里:“那又如何,你們已經分手了。”

  說完,他繼續冷靜地分析:“好,賀先生恐怕忘了,在訂婚宴上李苒親口拒絕了你。”

  “剛才你也聽到,她承認不喜歡你了。”

  坐在旁邊喝茶的她躺槍,于鴻霄完全是將賀南方往死里挑釁呀。

  他這句話太有歧義的,好像說的是她不喜歡賀南方就代表對他投懷送抱似的。

  她張嘴想解釋什么。

  賀南方聽完這話,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男人垂著額頭靜坐著,像極了為情所傷的樣子,眼神低垂地看著手上的戒指,一時竟然落寞的叫人感到難過。

  李苒心里說不出來什么滋味,她從未見過賀南方這樣,這樣甘愿地垂著頭,這樣被人駁斥到沒有反擊的余地。

  “鴻霄哥,這是我和他的事兒。”

  她還是沒忍住,提醒于鴻霄不應該插手這件事。

  感情是雙方的事情,即使李苒說不喜歡,但不代表別人可以拿這件事去攻擊賀南方,去擊垮他的驕傲。

  于鴻霄看了她一眼,自然將李苒眼里的不舍看進去。

  “賀先生,苦肉計使得好!”

  說完他起身,站起來后離李苒半步的距離:“走?”

  李苒本就同他一起來的,留下來后是怕他倆起爭執,見于鴻霄要走,她自然不會再留下。

  她起身,朝賀南方道:“我先走了。”

  賀南方微微頷首,他并沒有留她,也沒有說什么難聽的話,見李苒跟于鴻霄走時,他甚至還露出淺笑目送她。

  說實話,他這副樣子是李苒不愿意看見的。

  她見過他意氣風發,也見過他凌云壯志,更是見過他發起脾氣來叫人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唯獨沒見過他那樣沉默又隱忍,即使被人戳到痛處,也只是風輕云淡地抿抿嘴,什么都不說。

  他的視線一直目送著李苒離開,直至人影隱去,接著又是一聲清脆的響聲。

  這次是一整套的茶具,全都被摔碎了。

  “于鴻霄!”眼里的怒氣配著寒徹入骨的語氣,將他周身的氣場瞬間提高到百倍。隱忍的雙眸,淺笑的表情,此刻全都被怒火替代。

  費烜心疼地上的茶具,可還是對男人的表現評出可圈可點:“發現沒有,有時忍耐是比發火更能博得人心。”

  “忍”這個字幾乎是費烜對賀南方每天的苦口婆心。不過出乎他的意料,賀南方今天還融會貫通了別的。

  “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脾氣一向都不好,以前李苒愿意哄她時,可以當成是一種情趣。現在李苒不愿意哄了,如果再隨意發火,恐怕只能將她越推越遠。

  李苒一直禁止他接觸她身邊的親近的人,就連今天一開始坐下時,她的眼里都是警惕,她害怕賀南方發火,害怕他做出讓她難堪的事情。

  可這些都沒有發生,李苒的態度逐漸就變了。

  現在回想,大概一開始她對他的厭惡也來源于此,因為他不懂得克制,總是將自己的脾氣為所欲為地強加在她身上。

  現在想明白,自然也能忍得下去。

  費烜:“收拾于家不是難事,但你最好不要動。”

  賀南方并未想動于家,或者說絕對不會自己出面動,李苒對于家的態度他看在眼里,當初在于家發生的不愉快,更是在他心頭敲下長鳴的警鐘。

  費烜:“于鴻霄這個年紀,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算是年輕有為,于家這一輩只出了他一個男丁,幾乎是舉全家之力給他鋪路。”

  說完他瞥了一眼賀南方,語氣難得正經:“城里要換屆了,據說他們家上頭那位于先生,有望成為五分之一。”

  賀南方這才壓了壓想要動于鴻霄的心思:“確定了?”

  費烜:“沒有,上次回費家聽叔伯說的。”

  費烜雖在N市,但費家根基在那座城里,他的伯父身居要位,傳出來的消息必定不會有假。

  賀南方掃了他一眼,他比費烜想的更聰明:“你那伯父,也到了五分之一的年紀了吧?”

  費烜沒想到他一下就猜出了,露出一個狐貍笑:“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呀。”

  賀南方手指輕點著石桌,絲毫沒有聲音:“要幫忙?”

  費烜揮手:“暫時還不用。”

  “再說,這些年除了錢,費家也沒因為別的找過我。”他說這話時,雖然依舊瞇笑容,卻不見得多高興。

  “若連我的錢都沒了,他們還能蹦跶多久?”

  說到錢,賀南方忍不住問:“支持于家上位的是誰?”

  他問的是后面財閥,費烜罕見的搖搖頭:“我聽說是溫家。”

  賀南方:“溫家?怎么扯得上關系?”

  費烜笑笑:“很快就扯得上關系了,溫家有個長公主。”

  “于家有個嫡長孫,你說有沒有關系。”

  賀南方瞬間了然:“他能妥協?”

  費烜聳肩:“誰知道呢?可不是人人都能像你這樣想娶誰娶誰。”

  ——

  回到飯桌上后,于鴻霄很快跟李苒道歉。

  這件事怪不得他,實在是賀南方以往太過于囂張,誰不想挑釁他。

  李苒搖頭說沒事,倒也把話說開了:“鴻霄哥,我跟曉曉是朋友,她叫你一聲哥,我也是。”

  “這個稱呼我永遠都不會變。”

  話已至此,再多說就傷情面了,于鴻霄大手在她頭上擼了一把:“好。”

  這件事解決,飯也吃得香。于曉曉不敢再說什么,化悲憤為食量。

  后面兩天收拾東西,她將出去的證件材料準備好,又提前聯系了學校。

  一切準備妥當后,她回了家。

  春夏鎮地處西南部,山地居多,早年可以算是平困縣先鋒,后來修了路又有一個機場建成,經濟立刻發展起來。

  現在不僅脫貧,還是全國百強縣。

  八月底,秋老虎肆掠。

  李苒回到家時,李昌明還在研究基地沒回來,她放下行李后,將家里的院落打掃干凈。

  臥室還是她離開時的模樣,墻上貼著海報,書架上摞著整齊的漫畫。

  她將床鋪整理好,拉開窗簾陽光直射進來。

  她靜靜地坐在床上,仿佛回到小時候。

  那時候她比現在要幸福很多,在學校里有朋友,回家時有李昌明的寵愛,閑暇時跟朋友玩,不想玩的話就在家里畫畫。

  正是因為小時候的快樂一日一去不復還,所以回想起來才格外的珍貴。

  正坐在床上走神,忽然聽見外面有人敲門。她低頭看時間,這個點不是李父下班的時間。

  她穿上鞋往外走,打開門時,門外站著幾個女孩。

  門一開,幾個人都愣住,互相打量。

  “李苒?”

  “李碧玉?”

  叫出對方的名字后,都開始笑起來,李碧玉是李苒高中時最好的朋友。她旁邊站著的幾個人,李苒有點眼熟,她離開家八年,平日偶爾回來也不一定會見到,所以乍見居然不太認識。

  “李苒,我是李曼曼呀,是你的高中同學!”

  李苒其實沒想起來,但還是點點頭。春夏鎮是個李姓聚居的地方,除了有少數外來人入戶,其余都是姓李,她的這幾個同學也都是。

  李曼曼是自來熟的性格,她拉著李苒的胳膊:“真的是你,我跟碧玉在鎮上的公交就看見了,越看越覺得是你。”

  “一下車我們就來你家看看了。”

  李苒笑笑,她記得李碧玉的家在鎮西邊,公交車的話要比李苒早一個站。

  她點頭:“最近沒事,出來待幾天。”

  李曼曼一邊說話,一邊往里面看:“就你一個人回來的?”

  李苒點頭:“不然呢?”

  李曼曼:“你老公呢?”

  說完李碧玉就狠狠地掐了她一把,示意她閉嘴。

  其實瞞也瞞不住,春夏鎮一共就這么幾萬人口,都是親戚,當年李苒住進賀家時,幾乎是家家戶戶口口相傳的故事。

  大家都說李會長家的女兒以后是要嫁到城里,做城里人。

  當年“城里人”這三個字還是一個很高大上的名詞,甚至一度引得鎮上人的來圍觀。

  李碧玉有些尷尬:“曼曼不是故意問的。”

  “主要是你當年走的太轟動。”

  也是,李苒當年走的有多熱鬧,現在回來就顯得有多冷清。

  當年,老爺子帶賀南方來接她時排場極大,先是在鎮上設了五十多桌宴席,認下李苒是賀家未來孫媳的身份,散了幾百條煙,喝上前瓶酒,報答了這方土地對李苒的養育之恩。

  賀家本就闊綽,出手更是不一般,這幾十萬的煙酒和宴席,直接刷新了鎮上人對有錢人的認知。

  其中也有說風涼話的,說她一個窮鄉僻壤小丫頭,突然嫁給有錢人,有好日子過才怪。

  哪知,一語成戳,如今李苒一個人回來了。只帶著一個行李箱。

  李苒笑笑:“他沒回來。”

  李曼曼意味深長地哦了一句,李苒本想跟李碧玉敘舊,不過這個李曼曼實在不討喜,她也沒什么想說的。

  李碧玉見李曼曼的話很冒犯,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我們先走了,下次再來找你玩。”

  李曼曼扒著門框卻沒走,她掉頭問李苒:“周末咱們高中同學聚會,你來嗎?”

  李苒高中三年的同學是一批,未分過班,當年感情很不錯。

  她笑著點頭:“好啊,到時你們提前來找我就好。”

  李曼曼本來想要李苒的微信和電話,李碧玉見李苒笑容已經很淡了,忙著給李曼曼拉走:“到時候我們來找你。”

  回去的路上,李碧玉低頭想著李苒的事情,她是李苒高中時好友,雖然多年沒聯系,但心里關心李苒是真的。

  “不知道李苒突然回來是因為什么。”

  李曼曼呵了一聲說著風涼話:“被甩了,當不了有錢人了唄。”

  李碧玉生氣:“你別胡說,她是咱們朋友。”

  李曼曼吐著舌頭,眼睛里都是嫉妒:“誰當她朋友,她早就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了。”

  李碧玉:“那你也不能隨便說人家被甩了呀。”

  李曼曼狹長的眼睛露出洋洋得意:“我又不是胡說。”

  “你想,咱們同學里26歲的哪個沒結婚,好多二胎都生出來了。”

  “而李苒呢,18歲就去賀家了,26雖居然還沒結婚,你知道代表什么嗎?”

  “什么呀?”

  “代表人有錢人根本就不想跟她結婚,看她漂亮,玩玩而已。”

  說到漂亮兩個字時,語氣格外陰。

  李碧玉:“說不定就是回來看看,你別多想。”

  李曼曼低下聲音:“我聽說,她爸前段時間去了她那兒。”

  “走之前他跟人說去參加女兒的訂婚宴,結果回來卻一句話都沒說。”

  “別說喜糖喜煙了,連個笑容都沒有。”

  “這還用想嘛,肯定是被人拋棄了唄。”

  李曼曼一邊興奮地說著,一邊將李苒回來的消息發在了高中班級群里,一時潛水的冒泡的全都出來了。

  “真回來了?”

  “她現在是不是特氣派,特有錢,一看就跟我們不一樣。”

  “她開什么車回來的?”

  “什么時候約出來見見,抱抱老同學大腿!”

  李曼曼賣著關子:“她根本就沒結婚。”

第45章

  立秋的第二日, 是賀南方生日。

  賀家別墅里原先的下人都被遣散干凈, 賀夫人, 管家,還有李艾早已被送回到臺州。留下的要么是孔樊東培養的人,要么是之前待李苒還不錯的。

  賀南方二十八歲生日在N市算是件不小大不小的事情。

  說他不大是因為相比于娛樂圈明星過生日動輒幾萬幾十萬的應援和轉發祝福外, 這次賀家并未準備大肆操辦。

  說不小是因為,即使是個普通的生日宴,在這天依舊聚集了N市所有有頭有臉的政客和商人。

  從生日的幾天前開始,便接收到從全國乃至國外寄來的禮物。直到生日這天, 還有不少親自登門送禮的。

  管家一早打開院門后,便在長廊里支了一處桌子,專門用來寫禮金往來。

  生日禮物先是由管家清點好寫入禮簿后,再拿著清單給賀南方過目。

  送禮的人來來往往, 清點禮品清單的管家在他的書房進進出出。

  直至中午,賀南方捏著禮品清單, 一目十行地掃下面, 隨后抬眉問:“就這些?”

  管家點頭:“今年送禮過來的全都在清單上。”隨后站在一旁, 默不作聲地等著他的指示。

  賀南方似乎是不太信任新管家的辦事能力,叫來孔樊東:“你親自去清點賀禮。”

  “仔細些。”

  管家心里委屈, 他又不是第一天當管家,怎么會連這點小事兒都處理不好。

  嘴上不敢說什么, 出了房門,新任管家笑著問孔樊東:“賀先生……是不是對我的工作不太滿意。”

  孔樊東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不是。”

  “不讓你清點禮單,不是你做的不好, 而是……”

  “算了,這緣故一時跟你講不明白。”

  新任管家著實納悶:“你說說看。”

  管家姓劉,年紀不大,但做事機靈,原本孔樊東培養他是留做自己助手用的,后來賀南方這里缺一個管家,便讓他過來當差。

  所以有關李苒的事情,劉管家知道的一知半解,并不詳細。

  兩人站在院子外面無人的地方。

  劉管家適時給孔樊東點上煙,孔樊東拍著劉管家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這你還看不出來?”

  “老板為什么一早起來,就盯著禮品單不放。”

  劉管家虛心請教:“孔大哥,勞煩您提點一點?”

  孔樊東深吸了一口煙,用一種深沉的語氣說:“老板是在等禮物。”

  李管家不明白了:“等一份禮物?”問完自己倒是先笑了:“老板是什么身份,要什么東西買不到,為什么要等一份禮物?”

  孔樊東:“你懂什么,他缺的是那禮物么?”

  “他缺的是那份心意。”

  劉管家也不再跟他爭辯:“那老板在等的禮物是什么樣子?我好留意留意。”

  孔樊東瞇瞇眼,抽完最后一口煙:“說不好,得她送什么,我們才知道。”

  生日晚宴在八點,在這兒之前賀南方在書房里簡要接待了幾位貴客,其余的都讓孔樊東去應付。

  管家打著十二分的小心,招待著各位來賓。

  晚上時,賀南方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配著白襯衫和條紋領帶。他最近瘦了些,好在肩寬腰窄,衣服能撐得起來。

  他邊下樓,邊扣緊西裝上的紐扣,氣勢十足。

  李管家望著賀南方,越發對賀南方要等的禮物感到好奇。

  晚宴七點正式開始,八點時賀家大門關上,開始結束送禮登記。

  孔樊東將禮簿拿進來時,賀南方正在跟幾位政要舉杯洽談,后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失陪,從宴席里抽身而出。

  孔樊東立刻將禮簿遞過去:“這次生日一共收了659份賀禮。”

  六百多禮單,賀南方一目十行。

  孔樊東張了張口,沒開口告訴他,上面沒有李苒的賀禮。

  待他翻到最后一頁時,臉色徹底變了,他將禮簿重重地摔在孔樊東的手里。

  ——

  傍晚,太陽一落山,李苒便踩著一雙人字拖出去。路上碰上許多熟悉的人,她去集市上買菜時,有的阿嬤不收錢,硬是將菜塞到她的筐子。也的長舌婦故意問她有沒有結婚。

  李苒笑著回應:“還沒。”她并未刻意想隱瞞什么,也不覺得26歲未結婚有什么不妥。

  買完菜,踩著天邊最后一片霞光回去,走的悠緩,路過花店時,又買了一大束向日葵。

  老板娘見她漂亮又氣質,盈盈的笑臉:“你不是本地人吧?”

  李苒正彎腰挑著花,聞言抬頭,垂落的卷發攏到耳邊:“是。”

  老板娘眼尖兒:“本地可養不出你這樣的水靈人兒。”

  李苒愣住,她并不覺得自己跟八年前離開春夏鎮時有什么變化。

  但骨子里透出來的涵養和氣質,已經將她與原來的同學拉開差距,老板娘偷偷地打量著她,打量她身上的衣著,打量她手上的飾品,還有脖子里那根細細閃閃,鑲著碎鉆的項鏈。

  由衷感嘆:“你可真漂亮?”

  李苒愣神,漂亮?

  她穿的是再普通不過的T恤,身下是一條泛舊碎邊牛仔短褲,腳上踩著的是李昌明在超市給她買的人字拖。

  如果這也能跟漂亮沾上邊兒的話,那老板娘真是恭維她了。

  李苒笑笑沒當真,拿著花結賬。

  李昌明回來時,李苒已經做好晚飯。他放下手里的水果,語氣驚訝:“苒苒,這都是你做的?”

  李苒接過水果,倒進盆里,又從院子里打來井水澆上:“當然。”

  “我的自理能力還不錯吧?”

  今天做這桌菜之前,李苒一直在想要怎么跟李昌明開口說她要出國讀書的事情。

  后來想想,他爸爸不放心她的理由,無非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國外沒法好好照顧自己,于是李苒就精心準備了這頓晚飯。

  李昌明對她的廚藝贊不絕口,李苒舀著碗里的湯:“爸,我下個月要出國了。”

  李昌明的筷子頓住,不解地問:“為什么。”

  她把出國讀書的計劃告訴他后,李昌明沉默了許久,但沒有反對。

  他放下筷子,高大的身體稍微有些佝著,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進了臥室。

  出來后手里多出一個本子,他將之前存給李苒的三百萬存折遞給她:“這是爸爸給你存的,既然你結婚沒用上,拿去讀書吧。”

  李苒看著那張舊舊巴巴的存折,低著頭,強忍著眼淚。

  李昌明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很小的時候,你就很有主意,當年去賀家是你自己拿的主意,現在出國讀書也是。”

  “爸爸老了,跟不上你的腳步,只能幫一點是一點。”

  “你放心地出國吧,爸爸絕對不拖你后退。”

  李苒再也忍不住,有的時候也會想,雖然她不太喜歡留在春夏鎮,不太喜歡家里的同學,但論起孝順來,她連他們都不如。

  他們起碼能在父母身邊盡孝,報答養育恩。

  可她呢,先是義無反顧地愛著賀南方,醒悟后又為了自己的學業,再一次離家,甚至比上次更遠。

  她不敢看李昌明鬢角的零星白發,它們像針一樣,根根刺在李苒的心口,隨著愧疚和傷感,化成咸咸的淚,從臉頰流淌。

  李昌明伸手揩拭她眼角的淚:“你是個好孩子,一直都是。”

  李苒哽咽的聲音:“對不起。”

  ——

  吃完晚飯,李苒將藤椅搬進院子里,又將泡在井水里的水果洗凈,切了一只甜瓜,還有白杏。

  被井水浸泡過的甜瓜清涼解渴,皮薄酥瓤,一口咬下汁水便從果肉里溢出。

  李苒躺在躺椅上啃著瓜,李昌明在院子里燒著艾草驅蚊。

  夏日晚風襲襲,帶走了白日暑熱。洗完澡,她坐在落地窗上晾著頭發,濕漉漉的發披散在腦后,很快映一片淺淺的水漬。

  家里沒有吹風機,頭發只能這般晾著,好在有風,想必睡前應該能干。

  她正望著窗外的葡萄架走神時,耳邊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嗡嗡嗡地在床上顫抖,在這個寧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她光著腳走到床邊,沿著床邊躺下,讓頭發從床沿處往下出落。

  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賀南方三個字。

  李苒將電話接通,“喂?”

  電話里沒有聲音,手機像是被擱置在一片無聲的荒原里,時間無休無止的浪費著。

  等了十來秒后,李苒準備掛了電話。

  幽幽夜色中,觸不及防地傳來賀南方的聲音,他聲音有些啞,混著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像一瓶倒入冰潭里的伏特加,冰冷里透著某種強烈的感情。

  “是我。”

  李苒:“我知道。”

  賀南方:“你今天為什么沒來?”

  李苒腦門出現一個問號:“嗯?”她將手機頁面打開,看了眼時間。

  驟然想起今天是賀南方的生日,她因為提前兩天離開了N市,所以就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后,沒想到他會親自打電話過來。

  隔著電話,李苒真心實意地問候一句:“生日快樂!”

  那頭沒說話,隔了許久才回答道:“其實你根本不記得今天是我生日,是不是?”

  李苒瞇著眼,露出一個“大晚上,又來找什么茬”的神色:“是。”

  她承認的太過坦蕩,反而顯得心里磊落,看出來是徹底走出來跟賀南方的那段感情里。

  也或許因為她承認的太過直白,才導致賀南方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郁悶。

  是的,他很郁悶。

  從今天早上開始,他就一心一意地在等她的禮物,從未如此期待地想見到一個人,或者想收到一個禮物。

  雖臉上佯裝出來的

  不在意,也掩飾不了但他發現李苒根本沒記住他生日時的失落。

  他的滿心歡喜像是被丟進冰窟洞里,急劇降溫,瞬間熄滅。

  心里那團火,偃旗息鼓似的,再也點不著半點星火。

  賀南方苦笑一聲,隔著電話,互相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反而成了最安全的鎧甲。

  “我應該知道的……知道這些……”

  李苒心想,這么晚打電話過來,賀南方怎么也不會是過來問她要生日祝福和禮物的。

  “你還有什么事嗎?”

  賀南方:“沒事。”

  李苒:“我掛了。”

  就在她掛電話的前一秒,賀南方追問了一句:“如果沒忘記的話,你會不會來?”

  李苒說:“我在春夏鎮。”

  她算是給自己沒去找了個理由,雖然這個理由聽起來有點牽強,不過她也不管賀南方信不信。

  終歸是給他一個交代。

  賀南方:“是嗎?”

  李苒笑著問:“不然?難道為了個生日還特意躲著你?”說著,倒也耐心幾分心:“我的票是早就定好的,真沒今天注意是你的生日。”

  其實,不是沒注意,只能說沒上心罷了。

  若是上心,耽誤兩天的車程算什么。

  李苒:“再說你每年過生日來那么多的人,那么熱鬧,少我一個也不算少。”

  若少她一個不算少,賀南方今天也不會郁悶整整一天。

  “什么時候回來?”

  “下周吧,這周末要去參加同學會。”

  “同學會?”

  賀南方對這個名詞感到新奇又陌生。

第46章

  高中同學聚會定在了周日晚上, 地點是春夏縣城里里最高檔、消費最高的富華酒店。

  李曼曼剛把李苒加上好友后, 只片刻功夫, 手機便在桌上震動不停,她瞥了一眼,沒有理會。

  繼續專心畫畫。

  李苒被李曼曼拉進班級群后, 群里人紛紛開始冒泡。大多數同學都很熱情,發了些可愛的表情表示歡迎,也有進來就嚷嚷著要她發紅包的。

  李苒被旁邊的手機振動聲弄得心煩意亂,她擱下畫筆, 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

  一打開手機便顯示99+信息,點開微信后,臉直接黑了。

  那天李曼曼見到李苒,回去后她央求著李碧玉把李苒的微信給她, 李碧玉禁不住她哀求,于是推送給了她。

  李曼曼發來加好友驗證短信時, 又沒備注姓名, 李苒見是自己好友推薦過來的, 于是點了通過驗證。

  沒想到,李曼曼居然一聲招呼到不打, 直接將她拉進了高中群。

  李苒不高興,不是因為她不想跟這些人相處來往。

  高中時, 她雖在文科班學習文化課程,但卻是一個藝術生身份。特別是高二高三,有三分之一的時間不在學校。

  高三同學彼此的感情雖好, 卻不包含跟她。李苒除了跟同桌李碧玉感情稍好外,跟其他同學都很淡。

  被人莫名其妙地拉進高中群里,李苒又不好明晃晃地退群,只好無視掉。

  結果消息屏蔽后,卻被頻繁@,點開班級群后,便發現一群起哄要發紅包的。

  【李苒,出去這么多年回來,現在你終于找到組織了。恭喜!】

  【今天咱們群里來了位大人物,咱發紅包高興高興吧!】

  【@李苒,美女準備好呀!搶紅包啦!】

  【@班長,班長,你先來!】

  【急什么呀,個個掙著搶著發紅包,有錢人還沒說話呢。】

  李苒一進來就看見“紅包”、“有錢人還沒說話”這幾個字,也懶得往前翻,直接塞了五百快錢進紅包里,散進了群里。

  二十個紅包,四五秒的功夫被搶完了。手氣好的一個搶了一百多,眉開眼笑地發了一個“謝謝老板”的表情。

  【不愧是有錢人,出手就是豪!】

  【搶了明天買菜錢,美滋滋!】

  【老同學,你這也太不厚道了,發紅包都不知會一聲。】

  【是呀,發紅包怎么不說一聲,感覺自己錯過了一個億。】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李苒覺得好笑,又覺得很無語。

  群里一口一個【老板再來一個,再來一個的起哄。】

  李苒淡定地關了手機,還再來一個?真是給他們慣得!

  李苒一直沒出聲,搶到紅包的同學也沒人幫腔,沒搶到的人發了幾句牢騷后,群里漸漸安靜下來。

  很快到了周日上午,中午李昌明約了幾個好友來家中吃飯,李苒難得讓她爸爸開心一番,于是提議在家里吃,她來做。

  李昌明的老友都是從小看著李苒長大的叔叔伯伯,紛紛夸贊:“老李,女兒親自下廚給你做飯,真是有福,今天咱們幾個也來蹭一頓,李苒你可不要生氣。”

  李苒笑笑:“不會。”

  幾個老伙計出去釣魚,李苒一個人在家張羅午飯。

  中午時,一桌豐盛的午飯呈現在桌上,幾個叔叔伯伯紛紛夸她賢惠。

  氣氛一度很好,李昌明心里也高興。

  她在桌上給給幾位叔叔伯伯敬了酒后,便低著頭吃飯,配著這一桌豐盛的飯菜,倒也顯得十分溫婉居家。

  聊著聊著,不知什么時候話題又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李苒,你今年也有26歲了吧?”

  她是10月生日,今年26周歲不到,“還差幾個月。”

  “也不小了,是該解決終身大事了,叔家的萌萌,跟你一般大,去年就結婚了。”

  李苒笑笑:“嗯,挺好。”

  “女孩子終歸要找個男人嫁了,你說你去城里那么久,連個婆家都沒找到,真不如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嫁個好老公,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李苒笑容僵在臉上,李昌明出言打斷這個喝了二兩酒就不知東南西北的家伙:“夠了。”

  酒氣沖上來,熏得人臉頰通紅:“老哥,你這什么話?”

  “我說這些還不是為了李苒好,她26歲了,我都替你們感到著急。”

  李苒攥著拳頭,這些都是她父親的朋友,長輩,她不停地在心里給自己消火。

  李昌明很堅定的聲音:“我不急,李苒她想結婚就結婚,不想結婚,就算到八十歲我都不急。”

  李苒看向李昌明,眼睛不受控制地開始發酸。

  那人大著舌頭,拿著手指點著桌子:“老哥,你這是在害她呀!”

  李昌明一直很寵愛她,從小便是這樣。

  他以前常出差,每次回來都會給李苒買那些城里人才會買給小孩的衣服,文具。他對李苒的疼愛從來都不計回報,他從未想過李苒以后會回報她什么,他愛這個孩子,從她生命伊始,直至他生命結束。

  李昌明不做聲,他做這些選擇時,何嘗沒有顧慮到李苒今后的生活,可是他還是選擇尊重她,

  那人吐著酒氣:“老哥,李苒是你閨女,就是我閨女。”

  “她的親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們單位有個公務員,工作穩定鐵飯碗,小伙子是個好人,老實的很。”

  李苒:“原來叔叔今天是來有目的,來給我說親的?”

  那人赤紅著眼看向李苒:“什么叫有目的,叔叔是為了你好。”

  “是嗎,那你說說你給我介紹的相親對方是什么條件?”

  那人以為李苒答應了,搓了把嘴角:“工作吧,公務員你懂吧,鐵飯碗,以后養你絕對不成問題。”

  李苒點頭:“嗯。”

  “那人呢?長得怎么樣?”

  “人雖然矮了一些,不過一看就是個疼老婆的。”

  “矮了點是多矮?”

  那人吞吞吐吐:“一米七吧?”

  “一米七八也不矮呀?”

  “一米七……”

  李苒笑了笑:“叔叔,我穿上高跟鞋一米七五,不太合適吧。”

  那人擺手:“這個沒問題,他不會嫌棄你的。”

  李苒:“……”

  她簡直要被氣笑了。

  旁邊幾個明眼人聽他越說越夸張,趕緊將他拉來:“你長柏叔喝醉了,你別聽他瞎說。”

  李昌明也沒興致喝酒了:“行了行了,將他弄回去吧。”

  “我沒醉,別碰哦!”他踉踉蹌蹌地從桌子上站起來,虛晃了兩下腳步后將手撐在桌上,搖著他那碩大的腦袋,指著李苒道:“我好心好意給你介紹對象,你什么態度呀!”

  “你以為你長得漂亮就了不起呀,還不是被人給甩了。”

  “26歲了,還挑三揀四,怎么?還想嫁給有錢人?”

  “你想嫁給有錢人,有錢人也得看得上你才是!清高什么?”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皮鞋的扣著水泥地,悶沉的聲音。

  最先進來的是一個人影,黑色的人影頎長,先是一點點,最后慢慢拉長,直至影子完全進來后,門后站著的人也映入眼簾。

  賀南方一只手插著西裝口袋,另一只手提著什么東西,在門口站了兩秒后,對上李苒的視線,然后朝她走過來。

  此時正是中午太陽最熱的時候,陽光白熱,似乎要將外面的一切都烤化了。

  賀南方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衫,他從外面走進來,身上清爽干凈,沒有一點汗

  他背對著光,冷白的膚色,沉黑的眉眼,周身的散發著濃影。

  平日里那雙冰冷的眼睛里,此時更像是一把出鞘的冷兵,盯著剛才大放厥詞的男人。

  他仿佛從寒冷地窖走來,而不是太陽之下。

  皮鞋走在地板上,發出比較清亮的聲音。

  賀南方找了位置坐下,蹺起腿,一言不發地盯著那個男人:“你剛才說的是誰?”

  喝醉酒那人見賀南方眼生,而且態度過于囂張,借著酒勁兒:“你誰呀?怎么進來的,誰讓你進來的?”

  賀南方倒是先禮后兵,分外客氣:“各位叔伯可能不記得我。”

  “我叫賀南方。”

  他這話一出,眾人神色各異,總的來說,都不好。

  賀這個姓,在春夏鎮并不陌生,幾乎家家戶戶都知道。

  只不過自從八年前,賀姓的人就再也沒踏足過春夏鎮,今天怎么會突然冒出一個賀家人。

  而且賀南方這個名字,格外耳熟。

  八年前李苒和賀南方還是個少年,這么些年李苒的變化不大,可賀南方早已褪去年輕人的青澀,變得十分成熟,氣勢逼人。

  幾個叔伯低頭合計:“難道是?”

  賀南方:“我是李苒未婚夫。”

  此話再一出,所有猜想都變成了證實,幾個人面面相覷,后知后覺地感到大事不妙。

  “那個我們先走,不打擾了,不打擾了。”

  喝壞了腦子的男人,頂著個啤酒肚,渾身酒氣地問:“你騙誰,賀家把李苒趕出來,你又是哪冒出來的未婚夫。”

  旁邊的人立刻拉著他想要帶走。

  賀南方朝孔樊東抬了抬手,后者非常利落地守在外面的大門口,一副誰也別想走的樣子。

  幾個人心里開始變得慌張:“我們……我們不是有意,都是酒桌上的混賬話,你……您不要當真。”

  賀南方點頭,十分通情達理:“誰沒有說過詆毀李苒的話,可以先走。”

  一共四個人,其中喝多了那個開始說些混賬話,可見賀南方這架勢,也不能把那人扔在這里不管,正要開口說什么。

  賀南方點了點手表:“五秒鐘。”

  “給你們做選擇,留下來陪他,或是先走。”三秒后,原地只留下了那個喝的醉醺醺的酒鬼。

  賀南方的做事方式十分霸道,這么赤?裸?裸的威脅別人,簡直土匪行徑。

  李昌明還沒開口,賀南方似乎就猜到他想說什么:“伯父您放心,我這人講道理,誰說了不該說的話,誰就要承擔責任,別人我一概不碰。”

  “而且孔樊東下手一向有分寸。”

  他看向李昌明,雖是詢問,卻不太是:“您看行嗎?”

  李昌明還能說什么,跟自己寶貝女兒相比,教訓這種喝醉酒滿嘴胡話的人也是應該的。

  那酒鬼還有三四分理智,剛才的話說的有多囂張,現在膽子怕的就有多小,人一走后,他就趴在地上裝死。

  賀南方將他交給了孔樊東:“弄醒先。”

  孔樊東力氣大,一個手臂就將一百多斤的漢子從地上提起來,扔進院子里。

  院里有一口井,平時用吊桶從里面打水,孔樊東先澆了一盆水在他身上,見還不醒,便將人提起,懸著成一半身子在井口,一半身子在外面的樣子。

  那人絲毫沒有著力點,全身的力道只靠孔樊東拎在他背上的那之后,立刻嚇得孤苦狼嚎,很快就求饒起來。

  李苒和李昌明目瞪口呆地看著院子外面,倒也不是害怕,只是驚嘆賀南方的行事手段。

  只有人罵了李苒幾句便被這樣弄,當初李昌明打賀南方那十幾拳,讓他養傷半個多月——其中的代價又該是什么。

  賀南方看著一桌子的殘羹剩飯,瞥了眼李苒:“你做的?”

  李苒點點頭。

  賀南方就著她的桌前拜訪著的碗筷,跟李昌明打了聲招呼:“伯父,我還沒吃午飯,叨擾您了。”

  李昌明臉色鐵青,看了眼一臉云淡風輕的賀南方,又看了眼一臉李苒。

  后者一臉心虛的表情,心想:“爸,你別看我呀,我真不知道他怎么會在這里。

  李昌明瞪了她一眼:“給我上樓來!”

  李苒無辜躺槍,垂著頭跟在李昌明后面。

  外面的殺豬般地狂叫不絕于耳,而賀南方在客廳吃著李苒做的飯。

  面不改色。

第47章

  李昌明難得對李苒發了脾氣:“他怎么會來?你們倆是不是復合了?”

  李苒冤枉的眼睛都急紅了:“沒有, 我不知道他今天過來。”

  李昌明半信半疑地看著他:“真不是你叫他來的?”

  李苒搖頭, “自從分手我就沒往賀南方身邊湊過, 雖然碰到過幾次,但哪次不是他主動……”說完她才意識到不妥,連忙閉上嘴。

  “你們兩之前還見過?”李昌明恨鐵不成鋼, 李苒好不容易跟賀南方分手,跟賀家沒關系了,現在又扯到一起了。

  之前,她一直沒有把臺風天一個人被困在賓館這件事告訴李昌明, 結果現在又牽扯到賀南方,看來是不說不行。

  于是她把當初一個人被困在外地的賓館,后來是賀南方去找她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李昌明。

  李昌明結果又順藤摸瓜地問:“臺風天你一個人去J市干什么?”

  李苒眼睛一躲閃,差點后悔到把自己舌頭咬了, 不情愿地又把抄襲風波告訴他。

  李昌明沉默了片刻:“也就是說分手后你們一直有聯系?他還在臺風天冒著大雨去找你,還幫你解決了抄襲的事情?”

  李苒點頭, 可是聽李昌明的話說法是對的, 卻意思卻怎么都不對。

  聽起來, 像是他倆分手后,還跟以前一樣, 甚至接觸還變多了?

  她見李昌明滿臉不悅,“爸爸, 你放心我真的沒想跟賀南方復合,碰巧的那幾件事,都是……意外。”

  李苒滿身是嘴都解釋不清, 她心里沒有半分意思,態度堅決的很,可偏偏她又確實跟賀南方遇見了好幾次。

  畢竟李昌明比李苒多吃幾十年的米飯,一眼看穿了賀南方的把戲:“意外?哪件事不是他賀南方一手策劃的?”

  “也就是你傻乎乎的一而再上當。”

  李苒:“……”

  李昌明:“好個賀南方,真是有勇有謀,既敢臺風天冒著危險去找你,讓對他放下芥蒂,之后又借著幫你擺平抄襲事件的事情三番兩次來找你。”

  “你們倆關系越走越近你都沒發現。”

  李苒:“……”

  爹,給您親閨女留點面子吧!

  李昌明這么一分析,李苒也算是明白了。

  自己最近似乎沒有以往那么排斥賀南方,一開始她單純以為是現在賀南方沒有以前那么討人厭,而且婚禮那件事,她也算將他臉面駁的一點都不剩,當眾叫他下不來臺。

  算是兩廂扯平,哪知賀南方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動作。

  “想明白了?”

  李苒點頭:“明白了!”

  “爸爸,我這就把他趕出去。”

  說著,就要轉身下樓,被李昌明喝住:“回來!”

  李苒揣著手手,大眼迷茫地看著他:“啊?”

  李昌明咬牙切齒,他第一次發現賀南方這個小子這么聰明。

  他千里迢迢次從N市來李家,不論過往,遠道而來的都是客人。更何況,他之前又三番五次的幫過李苒,就事論事來說,李家確實應該謝謝他!

  這樣一說,李昌明又不好趕他走。

  “留他一頓飯再趕走。”

  李苒點頭:“知道了。”

  李昌明氣的腦殼疼,將自己房門關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李苒回到樓下后,賀南方正拿著筷子挑挑揀揀,一副沒一處能下嘴的樣子。

  這桌菜本來就是他們中午吃一半的,賀南方這個人又極度潔癖,若不是這桌菜是李苒做的,他恐怕望都不會望一眼。

  見李苒下來,他稍稍緊了緊眉頭,做出一副十分沒食欲的樣子。

  李苒心里冷笑一聲,抱著手臂站在旁邊看著他:“你別裝了。”

  “我爸都告訴我了,這都是你的計謀!”

  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事情,有一小半是費烜精心策劃給他的,譬如醉酒那次。

  其余大多數都是賀南方真情實感。

  若說全都是演戲,那真的是冤枉他了。

  賀南方坐在椅子上,身子稍稍偏轉,抬頭看她:“我真的沒吃飯,很餓。”

  意思很明顯,這桌破菜我是吃不下了,你要么看我餓死,要么去給我搞點吃的。

  孔樊東處理完那人后,早已帶著人出去吃飯,徒留賀南方一個人坐在客廳里,可憐巴巴。

  “讓孔樊東帶些飯菜給你。”

  賀南方眉頭皺著更緊,滿臉拒絕,但現在跟以前比,他比較會說話一些。

  以前遇到這種情況,肯定就是一聲令下:你做給我。

  現在強硬雖還是強硬,他繃著臉,:“你給我做。”肚子餓的確實難受,一開口語氣便不好

  這種口氣跟聲音,李苒會理他才怪。

  只見他下一句立刻接道:“好嗎?”

  這就像一種什么感覺呢?你開著一百二十邁的速度在高速上飛馳是,突然沖上一片減速帶開始降速緩沖,梗得人不上不下,像是嗓子里卡了根魚刺。

  李苒被這句“好嗎?”弄得欲言又止,十分憋悶。

  她有點不情愿,也有點恨恨:“只有面條。”

  賀南方欣然同意。

  李苒進廚房給他下一碗面,紅彤彤的番茄去皮下鍋,炒到香爛,加入沸水,等湯汁變得濃稠后,散發出番茄湯底濃郁的香味,下入面條。

  “吃吧。”

  “你很會做飯。”賀南方吃了一口,如此評價。

  他一般很少吃中式的面條,只吃通心粉意大利面之類的西式做法。通常沒有任何筋道的意大利面裹著不知名的醬料攪拌,冷冰冰地端上來。

  李苒:“嗯。”

  她確實會做很多飯,只不過一直以來賀南方太忙,更中意西餐,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做給他。

  以前想做的事情,今天卻以這種非常不情愿的方式實現了。

  李苒想起她以前看過的一句話:人的期待,以及興奮是一種多巴胺維持的效果,但多巴胺維持的時間很短,一旦過去就很難再找到當初的心情。

  這也是為什么很多人面對相同的事情,不同時時間——會有種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的感覺。

  吃完飯,孔樊東還沒回來,賀南方吃飽喝足后像只大貓似的,跟在李苒的后面。

  她去廚房他也跟著,她回客廳他也跟著。李苒被跟的煩了,用帶著橡膠手套的手腕輕輕地推了他一下。

  “你沒有自己的事情嗎?能不能不要一直跟在我的后面。”

  大概吃飽后,心情很不錯。賀南方不知從哪里找出一些茶葉,端著杯子慢悠悠地喝著。

  “我在度假。”

  李苒回頭看他,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你在度假?”

  “度假你來這里干嘛?”

  賀南方:“喜歡?”

  李苒心里腹誹:你喜歡,可我不喜歡。

  賀南方靠在門上,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手里的茶都喝完了,李苒的碗筷還沒洗完。

  “你喜歡做家務?”

  李苒:???

  “哪里能看見我喜歡做家務了?”

  賀南方手指輕點著腕表:“你已經刷了30分鐘28秒。”

  “30分鐘你可以用來干許多有意義的事情。”

  李苒笑了笑,不知是笑賀南方不食人間煙火,還是笑他把時間一筆筆算的如此清晰,像是在身上背負著一塊巨鐘。

  “我覺得這三十分鐘用來刷碗很有意義。”

  “你可以用來畫畫,或者干別的事情,這些家務可以有智能家電代替。”

  李苒轉過身,“你覺得每分秒秒都要計劃在有用的事情上,必須做有意義的事情,那是你賀南方的人生。”

  “我李苒的人生就是想畫畫時畫畫,不想畫畫時刷碗。”

  “這是我的自由。”

  賀南方非常努力地思考李苒的話,雖然百分之九十九他都不贊同,但是沒有反駁。

  或許說他是在用沉默贊同李苒的自由。

  “生活就是這樣,你每天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中,是因為你身后有幾十人為你操勞這些瑣事。”

  “但賀南方,那并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大多數人都做不成賀南方,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賀南方能察覺出落李苒的不高興,即使他不知道自己哪錯了,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補救,但他還是非常爽快地道歉。

  “我很抱歉,剛才說出那樣的話。”

  李苒搖頭,她將手上的手套摘下來:“你其實并不明白這些,所以不用道歉。”

  “我能理解你的不食人間煙火,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生活所迫。”

  下午孔樊東回來后,賀南方坐車離開,李苒沒有問他要去哪里,也沒有問他為什么來。

  總之賀南方像是夏日午后突然飛上紗窗的一只蟬,他雄赳赳氣昂昂地來,用他的破壞力將這個午后搞得亂糟糟,之后又震動著他強有力的翅膀飛走了。

  班級聚餐是在晚上,下午李苒將箱子里的衣服拿出來熨燙。

  她找出一件淺草綠的珠光連衣裙,款式簡單,也很低調。脖子里搭著一條小紅心項鏈,手上只帶了一塊白金表。

  總之是最簡單低調的裝扮,她掐準時間,打算遲些去,早點回來。

  傍晚五點多,她在院子里給葡萄架驅蟲,大門沒關,從外面走進來兩個人。

  中間那兩人她認識,李曼曼和李碧玉,旁邊幾個看著有點眼熟,但具體人名一個都想不起來。

  幾個女孩打扮的光鮮亮麗,十分漂亮,李曼曼穿著件一字肩低胸的泡泡裙,踩著高跟鞋,忸怩著走過來。

  “李苒,知道你沒有車,所以我特地來接你。”

  李苒放下手里的驅蟲噴霧:“那挺謝謝你。”

  李曼曼驚訝的語氣:“馬上就到時間了,你在怎么還沒換衣服?”

  “你不會就穿這身衣服去吧?”

  李苒在家時居家服的裝扮,上身一件米色的無袖,下身一條淺黃色的短褲,踩著人字拖。

  “稍等一下。”

  李苒進去后,幾個人坐在外面的葡萄架下閑聊。

  “李苒身材好好呀,腿好長,好白。”

  “也就那樣唄,邋里邋遢,就穿著一身睡衣就在外面走。”李曼曼頗有些嫉妒的語氣。

  李苒換完衣服,又簡單地用口紅提了提氣色,就這么出門了。

  她這一副出水芙蓉,紅塵不染的樣子,倒是把其他幾位的妝,顯得特別濃重了。

  “李苒,你這化妝技術好好呀,花了跟沒化似的。”

  “我就沒化。”

  她們坐一輛車去李曼曼的新車去縣里,李曼曼前段時間剛拿到駕照,車還沒熟練,今天就迫不及待地開出來嘚瑟,過一處窄橋的時候,哆哆嗦嗦不敢過去。

  在橋這頭停了五六來分鐘,惹得后面的人罵起來:“行不行呀,女司機!”

  李曼曼越緊張手越是抖,就是不敢過去。

  李苒在后面坐著,實在看不下去:“我來吧。”

  說著她徑直下車,直接到了李曼曼那邊,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摁著她的肩膀就將她帶出來。

  “李苒你小心點,這是我剛買的車,二十多萬呢!”

  李苒嘴角扯了個笑,方向盤調整好角度后,直接一把開了過去,全程連30秒都沒要。

  后排幾個小姑娘看她的安神直冒星星!

  到了縣里,幾個人從富華酒店的大門進去,李曼曼踩著高跟鞋走在最前面,指揮著一個服務員讓人帶路。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人物。

  班長給他們訂的是KTV包間,可以邊吃飯邊唱歌的那種。

  李曼曼走在最前面,一進來所有人都被她身上的珠光寶氣吸引住,她十分得意,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進來。

  李苒進來時,所有人愣住了。

  怎么說呢,就有一種她不應當是出現在這里的感覺,她與這些同學看著十分格格不入。

  她的這些同學最大的已經有二胎,女生也已經有些身材走樣,尤其是生完孩子后臉色操勞的十分疲憊,男同學都有一種人即將步入中年,事業無成,但又圓滑世故的油膩感。

  總之,他們看到李苒時,就好像看到高中時他們自己。

  青澀,純凈,沒有絲毫被社會氣息浸染,眼神里透著一股篤定和平靜,你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歲月留下的痕跡。

  眾人愣神了后,立刻將李苒叫來入座。

  那些同學們,有意無意地將她引入上座,李苒擺擺手:“我坐這兒就行,吃完飯我還要早點回去。”

  菜上的很快,一個包間放了三桌子,一共三十多個人。

  其中大多數人是拖家帶口來的,不大的包間里連地上都爬著小孩。

  李苒蠻喜歡小孩,拿著手里的筷子給他們撿些愛吃的。

  不知是誰突然提起的話題:“咱們班大多數都結婚了吧!”

  這話一說,眾人紛紛將視線看向李苒,她腿上趴著一個小朋友,正在等剝蝦喂他。

  見大家都看著自己,李苒淡定道:“我還沒結婚。”

  眾人的眼神瞬間燃起八卦之火,掩都掩飾不住:“李苒,你為什么沒結婚?”

  李苒笑笑:“不想結婚。”

  同學:“那你老了怎么辦?”

  李苒皺眉:“跟你有關系嗎?”這兩天她接收到的惡意實在太多,脾氣也不太好。

  沖完后才道:“抱歉。”

  于是好好的一個同學聚會,又變成了給李苒介紹對象的話題,大家樂此不疲,什么歪瓜裂棗都敢拿過來充數。

  一開始李苒還很客氣,到最后她抱著手臂,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你們真想給我介紹對象?”

  “行啊,我提幾個要求吧。”

  “身高不低于180。”

  “身價不低于一個億。”

  “能做到?”

  大家面面相覷:“李苒你別生氣,大家都是好心。”

  李苒冷笑:“好心?你們這多人興高采烈地討論我沒結婚,我可真不覺得你們是好心,我覺得你們很開心呢?”

  李曼曼十分不爽李苒的語氣:“我們本來就是好心,介紹給你的也都是比較優質,你何必用什么身價一個億來取笑我們。”

  “你自己配得上一個億嗎?”

  話音剛落,便聽門口傳來一聲冷笑,主要是李曼曼說完話的那個間隙,包間里太安靜了。

  才顯得賀南方這聲冷笑格外明顯。

第48章

  富華酒店是春夏縣城里最豪華高檔的酒店, 李曼曼一路走來本就高調張揚, 賀南方的手下在酒店樓下巡視時很難不注意到她。

  自然也就主意到了李苒。

  想打聽他們的包間很容易, 賀南方還沒進門便聽里面有人起哄要給李苒介紹男朋友,他在門口駐足聽了片刻,越聽臉色越暗沉。

  尤其那番“你以為自己配的上一個億”更叫他火冒三丈。別說一個億, 只要她愿意,賀家的一半家產幾十個億都可以是她的。

  他身形挺拔立長,開口聲勢奪人,立即將眾人的目光全部吸引過去。李苒背對門口坐著, 轉身發現賀南方出現在她的身后。

  剛才她的同學們還在討論嫁個公務員好,還是嫁個老師好時——賀南方全都聽了去,此時臉上的表情仿佛在看一群化外之民。

  “你怎么在這里?”李苒一開口,大家便知曉這是熟人。

  她自己現在身陷泥沼, 疲于應付這些跟她仿佛是兩個世界里的同學。

  可賀南方不一樣,這些人既不是他的同學, 也不是他的朋友, 他非常突兀的出現在這個場合, 完全是沒有必要,只不過因為李苒在而已。

  “你是誰呀?”眾人的眼神在他倆之間打轉。

  賀南方抬腿, 邁步進來,李苒見他這副架勢, 心里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她以為自己孤立無援,用抵著牙關,用冷漠抵擋著一切流言蜚語, 她像是駐守在一處懸崖之地,不愿意退縮。

  賀南方的出現像一堵無形的安全墻壁,砌在她的背后。

  看似堅硬,只有她知道,其實無比柔軟。

  走到李苒旁邊時,他垂頭看她一眼,兩人對視一秒后,雙方心領神會。

  手搭落在李苒的肩上,立在她的身旁:“賀南方,是李苒的未婚夫。”

  這句話像只重磅炸彈一樣,砸在人群里,無異于將這些人對李苒的自鳴得意,沾沾自喜擊碎。

  他們愿意叫李苒來同學聚會,不就是為了看看當年在學校里人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如今是如何落魄。

  他們這些留守在家鄉的同學們,自然而然地將李苒的回歸當成是混得不好,他們從未在大城市奮斗過,畢業后早早回了家鄉,所有的眼光只停留在這個小縣城里,猶如一潭死水,驚不起任何的浪花。

  現下,這些人好不容易覺得他們跟李苒的差距也沒那么大,剛說得上三句話,結果來了個人告訴他們:你們算什么東西?

  這些老同學頓時有種顏面盡失,跳梁小丑的感覺。

  人群里有人用故作輕松的語氣,抱怨起李苒來:“李苒,你有對象怎么不跟我們說呀,害得我們一直以為你單身呢!”

  李苒冷冷地問:“敢情我單身,就應該接受你們這些介紹了?”

  眾人面面相覷,心知肚明。這個同學聚會的動機本來就不單純,也就李苒好涵養,顧著以往的那點薄面情分,跟他們坐了這么久。

  “那個……賀先生,既然你是李苒的未婚夫,一起坐下吧。我們同學以前關系都很好,好多年沒見,這次約出來大家聚一聚。”

  賀南方顯然沒有想要坐下跟他們共聚餐的意思。

  孔樊東將椅子放在旁邊,他靠在椅背上,窄身的西裝靠著背后紅木椅子,有種說出來的深暗氣質,“不必。”

  他坐著的姿勢有些睥睨,毫不掩飾的傲慢,說話語氣并不快,完全沒把這些人當回事。

  李苒:“咱們雖是同學,但那是以前在學校里的關系,現在都有各自的人生軌跡。我同意過來聚餐是因為教養,給大家面子。跟在座各位并沒有關系,說到底,若不是單著“同學”兩個字的交情。”

  她慢條斯理地吐著字,語氣輕飄飄,但殺傷力極強:“關心我結沒結婚,你們也配?”

  偌大的包間里安安靜靜,來的三十多個同學里,對李苒挑三揀四要給她介紹對象的,也就那五六個人,其余人大多本著一種看熱鬧的心態圍觀。

  偶有幾個跟李苒關系不錯的,在這種情況下沒有為她出頭,更是不敢再直視她,只顧低著頭。

  李苒:“各位有這點奚落別人的功夫,不如先琢磨琢磨如何先掙到一個億。這樣別人再說一個億身價時,各位也不會露出這種井底之蛙的短見。”

  李曼曼被她明里暗里一懟,身上毛都快氣炸了。

  “你自己要來同學聚會,現在又一副看不上我們的樣子。落地鳳凰不如雞,你又比誰高貴了!”

  她這假話說的跟真的似的,倒是忘了誰先向她發邀請的。

  賀南方這個人雖有時候情商低了些,但好在學習能力不錯。

  用跟李苒同樣的語氣懟回去:“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可鳳凰依舊是鳳凰,不過雞……”

  “就不知道能不能認得清自己是只……雞了。”

  他那一副高冷禁欲的態度,從他那張嘴里說出“雞”這個字,真是格外刺激。

  孔樊東已經在旁邊憋笑憋得嘴角抽筋,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家老板懟人,還一套一套的。

  李曼曼第一眼見賀南方時,被他長相跟氣質迷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哪知開口才知道這是李苒的男朋友,頓時有種吃了一嘴酸葡萄的感覺。

  賀南方這人,第一眼見他的人很容易被他的外表給欺騙了,但只要他一開口,壞脾氣保準讓人好感度直降。

  李曼曼氣的當即就站起來,拿著涂得青蔥的手指點著她:“你……你們不要太過分!”

  李苒笑笑,也從桌上站起來,四兩撥千斤:“這就過分了?你們剛才拿我沒結婚討論的興高采烈,就是禮貌?”

  話都說得到這個地步,這飯是肯定吃不下去了。

  賀南方懟人懟得意猶未盡:“聽說,你們還給李苒介紹一份工作?”

  這是他們方才在飯桌上討論的,也不管李苒什么意見,直說有個小學美術老師的工作適合她。

  李曼曼她在鎮上的政府機關工作,聽說李苒沒工作,大家就嚷嚷給她介紹一份:“她現在沒有固定工作,靠畫畫為生。”

  “我們給她介紹工作……那也是好意。”

  賀南方手指撐著額頭,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李苒畫的漫畫在網上閱讀量有一千多萬。”

  “你們倒是自作多情!”

  李苒:“……”

  這b都讓他一個人裝了。

  一千多萬閱讀量是什么概念——不說別的,光憑《上邪》連載版權收入,就有大幾百萬。

  不用說衍生出來的游戲和動漫,影視改編之類的。

  賀南方一本正經:“需要你們施舍?”

  桌上這群人的心思一點都不難猜,忙不見得能幫上,牛逼倒是吹得滿天飛。充其次,不過是想顯得他們能耐罷了,真正的想幫忙的朋友,誰會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叫人難堪。

  現在這份難堪又轉移到他們身上——這才叫這群人體會臉皮火辣辣是什么感覺。

  李苒拿起包,準備轉身,李曼曼見她要走,方才又被明嘲暗諷,口不擇言:“你把聚餐錢付了,別想吃白食。”

  她這話一說,不僅是李苒的臉色微妙,就連跟她一起坐著的同學都恨不得把頭埋進桌子里。

  真的是丟人丟到家了!

  李苒笑笑:“發在群里的那兩百塊,夠不夠?”她甚至覺得好笑,也當真瞇眼笑起來,“我可沒說那不是飯錢。”

  從包間門出去后,李苒先是一言不發地壓著嘴唇笑,孔樊東也是肚子都憋疼了。

  李苒先沒忍住,走了幾步后,她扶著墻,笑到直不起腰來。

  孔樊東比他還夸張,像是幾百年沒聽過笑話似的,一邊捶著墻壁,笑的好大聲。

  賀南方莫名,“怎么了?”

  李苒跟孔樊東互相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沒什么。”

  難道說老板嘴炮功夫了得,懟人一針見血又不拖泥帶水。

  這句話對賀南方來說,明顯不是夸贊。

  李苒擺手,轉移話題:“你怎么在這兒呀?”

  賀南方:“住這兒。”富華酒店是本地最高檔的酒店,他出現在這里也就不奇怪。

  她往外走的時候,賀南方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她,一直到門口時,李苒轉身停下腳步:“今天謝謝你。”

  賀南方點點頭。

  李苒:“我就不邀請你回去了,不太合適。”

  賀南方又嗯了一聲。

  見他還站著,李苒眼神詢問:“你還有事嗎?”

  賀南方:“我還沒吃飯。”

  所以?要去她家蹭飯?

  李昌明白天發了這么大的火,李苒可不敢再給他往家里帶了。

  “要不,我請你出去吃?有家本地菜館還不錯,正好感謝你今天幫了我。”

  “可以。”

  賀南方這次只開兩輛車過來,一輛車是孔樊東現在開著的,里面只坐賀南方一個人,另一輛車坐滿了人。

  李苒方才瞧了一眼,有幾個……像是他智囊團的人。

  “你不是度假嗎?”

  賀南方壓了壓眉心,“度假也有工作。”

  好吧,李苒不太理解,但對賀南方這種狀態倒是很習以為常。

  吃完晚飯,賀南方要送她回去。

  李苒擺手:“不用了。”

  “你回去吧。”

  選的餐廳在護城河邊,一出門踩上木橋搭著的人行棧道。

  “還有事?”

  賀南方壓了壓襯衫領:“走走?”

  李苒點頭,正好她也有話對賀南方說。

  夏日的晚風,吹得人心邊兒都打著卷兒,護城河邊的柳樹擺動著柔軟的腰肢,輕撫在水面上,看的人心里酥酥,癢癢。

  賀南方伸手將擋在前面的柳枝一手斬斷:“你不用在意他們的話。”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不必刻意融合。”

  李苒將這話心里在過了兩遍,才不確定地問:“你是在……安慰我?”

  這個大膽而又瘋狂的猜測一說出口,李苒便覺得很可笑。

  這個男人他是賀南方,奉行強者至上的觀念,怎么可能會安慰她。

  “算了……怎么可能……”

  男人轉過身,他將視線從湖面,落回李苒的身上。

  那雙陳墨般漆黑的眼睛里,流淌著比湖水還溫綣的眸色:“是。”

  李苒抬頭,撞進他那雙眼睛里。

  “我是在安慰你。”

  李苒的心,不自覺地陷了一下,夜里的風拂過她額角的碎發,星光滿布的夜色里,她從賀南方眼睛里,看到比星星還要璀璨的光芒。

  那是一種讓她難以承受的……目光。

第49章

  李苒想起李昌明曾經對她的告誡——男人若想真正喜歡一個女人, 他是擺不起架子, 也裝不起來冷酷。

  真正的喜歡應該是溫柔的, 連目光落在身上,你都能感受到自己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李苒當時不明白這句話,一直以來賀他就像一塊寒鐵淬煉起來的黑色玄甲, 他可以固若城池,可以無堅不摧。

  但他永遠都不知道何為溫柔,她一直這樣以為著。

  直到今晚她才明白——他也可以處心積慮地謀劃著,只為她抵擋外面的流言蜚語, 也會用不熟練的語言來安慰她。

  可這些偏偏發生在千帆過境之后,在他們分手結局已經塵埃落定之時。

  月光下,賀南方表白了。

  他告訴李苒:“我喜歡你。”

  李苒心里只在那一剎那有些震驚,意想不到, 可隨即她便想到當初執著離開賀家時下的決心。

  她緩緩開口:“當初我執意要跟你分手,離開了賀家, 除去賀家人待我苛刻外, 還有別的原因。”

  賀南方:“是什么?”

  李苒從未想過有一天, 她會心平氣和地跟賀南方講這些。

  這些話早在他們婚禮決裂之時,就應該是被裝壇陳封起來, 任由時間去發酵,不會被提及。

  “第二個原因是, 在一起這么久我一直感受不到你喜歡我。”

  賀南方對這個原因反應,其實有些抑制。

  他現在心境變了許多,相比之前聽到這句話, 現在有些微能理解李苒說的“感受不到喜歡”是什么。

  “其實我們并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在一起也有快樂的時光。”

  “還記得我來N市的第一個冬天……因為從小生活的地方從未下過雪,所以一直期待能在N市和你一起看第一場雪。”

  李苒回憶起往事來,嘴角泛著苦澀的笑容,“結果那年,N市遲遲不肯下雪,你見我等的心焦,沒過多久便帶我去北海道看雪,還教我滑雪。”

  “賀南方,那段日子真的很好,也是為什么后來支撐著的愛你這多年的原因。”

  李苒:“后來,隨著執掌賀家的權力越來越多,你的野心越來越大,我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賀南方,你知道這八年里,我們最長一次隔了幾個月沒見嗎?”

  賀南方深皺著眉頭:“多久。”

  “六個月零八天。”

  賀南方自己也未曾想,他們曾這么久沒有見過,每次他在外地出差,李苒時常同他開視頻,除了叮囑一些事情外,便是隔著視頻看賀南方處理公務。

  “分手這個想法我萌生了三年,并不是那么容易割舍。”

  “你就像流淌在我身體里的毒素一樣,我用了三年才將你從我的骨肉、血液、筋脈,從我身體里的每一個地方剔除。”

  賀南方第一次聽她說這些,很意外,心里也很觸動。

  “我花了三年好不容易才完成的事情,賀南方——”

  “這不是你做三兩件事能夠改變的了,事到如今,但賀南方你知道什么是應激反應嗎?”

  “我還會因為你的某個眼神,某個動作,某一句話感到不自在,我的內心在跟我唱反調,它明確地告訴我,忘了你,我才有活路。離開你,我才能變真正的自己。”

  賀南方垂眉,不忍與她對視。心里騰升出一種莫名情緒,那種直達心底,敲著他靈魂錘煉的感覺,讓他產生自我懷疑。

  “我以前……真的這般不重視你?”

  李苒心中的苦澀至極,“你并不是故意去忽視,對于你賀南方來說,沒有必要刻意地去那么做。可你不去重視,所以別人便會輕視,你明白嗎?”

  賀南方千言萬語梗在心口,卻吐不出一句:“很抱歉。”

  李苒搖頭,離分手已經過去三個月之久,內心很平靜地告訴賀南方:“你不用抱歉,其實是我在你心里沒那么重要而已。”

  賀南方:“不是。”

  “你比你和我想的都要重要。”

  李苒:“并不是,你可以為了研究對手,廢寢忘食,沒日沒夜的開會研討。”

  “你可以為了開發新品,親自去國外聘請面試人才,智囊團里的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你謙遜的人格魅力。”

  “你為了開辟國際市場,在歐洲一待便是一年,期間只回來過三次。”

  “卻從未想過,去理解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們的感情就像一條沒有源頭可供的河水,你這樣做,遲早都會干涸。”

  賀南方抿著嘴角,暮色下他整個人像是被潑了墨,散發著沉沉的氣場。

  “我……可以改變。”

  李苒笑笑:“太遲了。”

  “我已經決定出國讀書,不會再跟你在一起。”

  賀南方不說話,他深深地壓著眉心,“你一定要出國?”

  李苒堅定:“是。”

  “我不會改變心意,所以……我們以后也沒有必要再見了。”

  賀南方要的明顯不是這個結局,但李苒的話已至此,似乎再糾纏下去,就顯得只有他一個人放不下似的。

  “什么時候走?”

  “下周六。”

  ——

  夜靜如水,李苒一回家打開燈,便見李昌明抱著手臂坐在客廳。

  李苒捂著被嚇差點跳出胸膛的心臟:“爸,你嚇死了!”

  “你干嘛不開燈呀!”

  李昌明臉上是一副—只有李苒犯錯時他才會露出的表情:“去哪了?”

  李苒一邊換鞋一邊隨口應道:“同學聚餐呀,下午走的時候不是跟您說過了嘛!”

  “撒謊!”

  李苒拖鞋都被嚇掉到地上:“爸,您小點聲行嗎?”

  李昌明適當的小了聲音:“晚上李碧玉過來找你,她說你中途就跟賀南方離開同學聚會了,你去哪了?”

  李苒三兩句把同學聚會上的事情告訴李昌明:“他們一會兒給我介紹工作,一會兒給我介紹對象,生怕我要走的樣子,你說我還待在那里干什么。”

  “你走的你的,那跟賀南方又有什么關系?”

  李苒:“他就住在富華幾點,碰巧遇上的。”

  李昌明看著她,一副看你怎么編的表情。

  “然后我就跟他說明了一些事。”

  “說什么了?”

  李苒低著頭,聲音嗡嗡的:“就讓他不要再來找我。”

  李昌明聽說是這件事,臉色終究是變好了些:“你過來坐。”

  李苒顛著步子走過去:“我都跟他說清楚了,您放心吧。”

  李昌明顯然想談的并不是這個,他終究是過來人,很多話時候雖然向著自家閨女,但不代表他們李家就一點問題沒有。

  “這門婚事,本來就是我們李家高攀,后來又發生那么多事情,其實并不能完全說是賀家的錯。”

  李苒以為他要批評自己,找男朋友也不擦亮擦亮眼睛。

  卻聽李昌明話鋒一轉道:“你跟賀南方只見最大的問題,其實并不是感情問題。”

  “而是地位。”

  李昌明一針見血道:“因為你們倆地位的不平等,導致你們倆感情輸出不平等。”

  李苒:“爸,你怎么還成戀愛導師了?”

  李昌明:“嚴肅點。”

  李苒拿著小板凳坐好:“您說。”

  李昌明:“如果你真的還喜歡賀南方……”

  李苒立刻打斷:“您別說了,不喜歡就不喜歡,沒有如果。”

  李昌明也就懶得戳破她,不論她是自欺欺人也好,還是固執己見也罷,從現階段來說,這不是什么壞事。

  “爸爸說是如果。”

  “你一定要變得獨立強大起來,起碼在某一個領域,能有你自己開辟出來的事業。”

  李苒表情漸漸變得嚴肅:“我會努力工作,好好讀書的。”

  李昌明突然在她額頭上摁了一下:“你呀……”

  “心善,就是不怎么聰明。”

  李苒:“能不要這么說你家美麗大方,聰明伶俐的閨女嗎?”

  李昌明:“……

  ——

  之后幾天,賀南方再也沒聯系她,李苒也回到了N市。

  出國的相關手續已經辦好,國外租的公寓也提前聯系好。

  除了處理出國的事情外,還有另一件大事,國內某個很大的影視投資公司看中了《上邪》的影視版權,答應先做小成本投資,可以先拍動漫,如果反響可以,再拍電影。

  不過影視公司有個要求,他們要全壟斷《上邪》的版權,并且要李苒保證每年發表不低于一部的《上邪》系列作品。

  李苒本來想回絕這個合同,但一聽到對方將近八位數的版權報價時,她及時收住到嘴邊的拒絕。

  聲稱想要再考慮考慮。

  后來對方將合同發到工作室后,于曉曉看著合同立刻不淡定了,她拼命地搖著李苒,“姐姐,你在猶豫什么?”

  “將近八位數哎!!!”

  “老娘開著這小破公司八年,盈利也沒有八位數。”

  “你這一個《上邪》直接帶著全工作室雞犬升天,我還接什么項目呀,咱全公司一心一意為你搞《上邪》得了,以后我就是你的經紀人小于!”

  李苒:“……”

  “每年要發表新《上邪》系列漫畫要不低于一部,我是去上學呀,哪能保證更新量!”

  于曉曉:“你傻嗎?咱們工作室哪個不是畫手,有這么多人手在,你可以把那些邊邊角角的東西交給工作室來做,你把握漫畫核心內容。”

  李苒猶豫,說不心動是假的,畢竟將近八位數的報酬。

  于曉曉恨不得替她把合同期簽了:“你不是特想搞自己的畫展嗎?沒錢哪能辦起來?”

  她這句話正好踩在了李苒心動的點上。

  最后,這長達五年的賣身合同是簽成了,若是問為什么,大概只有四個字能形容:生活所迫。

  離開前兩天,李苒禁不住于母的再三邀請,同意晚上去于家吃飯。

  不過這次不像是以往的私人聚餐,飯桌上還有好些人,雖然她不怎么認識,對她都很客氣,禮貌打完招呼后,氣氛不算尷尬。

  她跟于鴻霄坐在圓桌的直徑上,隔著很的距離。

  間隙她抬頭看了眼他,正好被他的視線捕捉到,倒是大方地相視一笑。

  于鴻霄看著瘦了些,黑色的襯衣下,肌肉看著沒有以前那般精壯,倒是結實了許多。

  這場宴會說來也奇怪,雖說她都不認識那些人,不過并不妨礙那些人對她的打量。

  目光并無惡意,甚至帶著一絲……慈愛?

  飯后,大家閑暇聊天,于曉曉性子急,在飯桌上待不住,帶著李苒出去逛逛。

  “今天飯桌上的都是什么人呀?”

  于曉曉掰著手指:“有舅伯,還有我媽的閨蜜,就是坐在她旁邊,一直在聊藥膳的那位。”

  “這么跟你說吧,但凡能讓我和我哥恭恭敬敬對待的長輩,今天都在桌上。”

  李苒:“……”

  “所以,我為什么要在桌上?”

  于曉曉聳聳肩。

  飯桌上,李苒一走,話題便變了個樣子。

  最先開口的是于父,他看了眼于鴻霄,沉默了片刻:“你不愿意娶溫長寧我們也同意。”

  “現下若是在座的所有叔伯也都覺得李苒沒問題,那這件事就依你。”

  于鴻霄站起來,他端著酒杯:“各位叔伯舅舅,嬸嬸舅媽,我真心喜歡李苒,不會娶溫長寧。”

  幾個長輩面面相覷,最后難得一直點頭,算是答應了。

  于鴻霄一杯酒飲盡,終于露出一個笑容來:“以后也希望各位長輩,好好待李苒。”

  他這人,將心底所有的溫柔盡數給了她,常年累月積累下的小心甚微讓他對李苒的追求,止步不前。

  他一直忍讓的重要原因,他跟溫長寧割舍不掉的利益聯營。

  他用整整三個月的時間,說服整個于家,說服所有背后支持著于家的勢力,甚至不惜親自去溫家請罪,去道歉。

  或許是他過于執意,又或許于家動了惻隱之心,總之最后松口同意他舍棄溫長寧,選擇李苒。

  他這般全然的謀劃,不過是為了讓李苒以后在這個家里能夠接受到全心全意的尊重和對待。

  眼看著勝利在望,于鴻霄情不自禁地看向窗外的人。

  于曉曉坐在秋千上,李苒正站在身后推著繩索。

  “不過——”

  坐在于母旁邊的是她的多年好友,姓姜是一名中醫老大夫,醫術高超。

  “你們有沒有注意過李苒的身體。”

  于母:“身體怎么了?”

  姜醫生:“她看著似乎有不足之癥。”

  于鴻霄心下一緊:“什么意思?”

  姜醫生:“簡單說,就是有些胎里帶的問題,平時看不出來,但這些毛病日久沉疴,終歸不是好的。”

  “會有什么問題?”

  于曉曉和李苒被莫名其妙地被叫進來把脈,姜醫生溫和道:“看你的臉色,氣血有虧,姜阿姨飯后開服藥給你料理。”

  把完脈之后,李苒很快回去。

  于鴻霄望著她離開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姜醫生把脈后說的那句:她以后懷孕的概率極低。

  徹底扼殺于家所有人的妥協。

第50章

  跟那晚約定的一樣, 從春夏鎮回來一直到李苒走的這天, 他們都沒再見過面。

  賀南方發過一條短信, 上面只有寥寥四個字:“一路順風。”

  李苒看了許久,最后還是將它原封不動的保留在手機里。她不清楚自己做這個動作時,是想留住這句話。還是留住這個男人在占據著她生命長達八年之久后——留下唯一的印記。

  提前三個小時到機場, 李苒將包里的證件重新查了一遍,之后便坐在候車的地方等安檢。

  她走的分外輕松,李昌明前一天晚上跟她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叮囑了許多事情。

  于曉曉昨晚在她那里睡的, 抱著李苒哭到半夜,第二天早上起來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走時她實在怕她一路哭到機場,堅決不要她送。

  至于于鴻霄, 他去外地出差了,昨晚跟她打了一個電話。在電話里欲言又止, 聽著心情不是很暢快的樣子。

  李苒愉快地跟他告別。

  一直到最后, 于鴻霄依舊沒有把那件事告訴李苒。

  雖然他不是李苒命中注定, 會跟她幸福度過一生的人,但他也絕不會是給李苒帶來不快樂的人。

  就讓這個秘密在他這里這里終結, 永遠的成為秘密。

  順利的過了安檢,登機。

  直至飛機起飛的那一剎那, 李苒閉上眼睛,內心漸漸浮現一種現在與過去深深割裂開的劇痛感,當這種感覺席卷全身時, 她咬著牙忍耐著,告訴自己一定要邁出這一步。

  全身血液在極速地流淌,從心臟開始,沿著血管和靜脈,蔓延到身體里的每一處,洗刷著所有的過往,那些她割舍不掉的人和事,如同被海水一遍又一遍的沖淡。

  她在飛機上做了一個夢。

  夢到那晚他們離開北海道,在大雪紛飛的夜里,她和賀南方在明治神宮里祈愿神殿外萬千的許愿夜燈之下,祈愿。

  她那時在燈下寫了許多話,從愛情,友情又寫到親情,許多愿望,不大的祈愿紙條上寫的密密麻麻。

  當她折好紙條轉頭看向賀南方時,卻見他早已寫完。

  他只寫下一行字。

  “永不分別”

  ——

  三個月后。

  法國的塞納河兩岸都種著梧桐樹,樹林的后面是一片歷史悠久而又莊嚴的建筑群,李苒的學校就坐落在這附近。

  河北岸坐落著大小宮殿,河西可以望見埃菲爾鐵塔,再往東邊,便能看到坐落在河東島上的巴黎圣母院。

  李苒每天早上需要穿過這片梧桐樹林,然后步行二十分鐘到達學院區上課。

  國外的讀書生活要比她想的還要有趣,除了學習專業知識外,她的導師——也就她現在的老板,對李苒曾經學習的中國山水畫十分感興趣。

  也正是因為這個契機,在一個月前,她有幸加入老板的團隊接觸一些創作業務。

  “李苒,你又遲到。”

  她一坐下,溫長寧便將手表啪嗒一聲放在課桌上,然后抱著手臂看她,質問的眼神看向她。

  溫長寧是李苒在國外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原因無它,新生報到第一天,整個專業只有她們倆個是亞洲面孔。

  更巧的是,溫長寧居然是中國人。

  李苒當時激動壞了,當即就過去搭訕。不過溫長寧性子有些冷,李苒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時。她打量了李苒許久,那眼神仿佛是個X射線,然后才高冷地從嘴里吐出一串號碼。

  總之,李苒第一次見面,就愛上了她那高貴冷艷的氣質。

  溫長寧長得確實很漂亮,黑色的長直發,冷白的膚色,五官十分立體,雖然性子有些冷傲,不愛說話。

  可依舊阻擋不了她的桃花!從開學到現在追去溫長寧的人,前赴后繼。

  有錢人追她,結果溫長寧開的車比人家還豪。

  有顏人追她,結果溫長寧那五官秒殺所有男女。

  處了三個月,兩人性格倒也合得來,主要是李苒脾氣好,跟誰都能合得來。

  從三個月的接觸來看,溫長寧應該家境很好,李苒雖然現在很窮,好歹以前也見識過那種滿身鑲鉆的奢侈品。溫長寧的吃穿用度,有許多她跟賀南方在一起時才見過的牌子。

  不知怎么又突然想到這個人,李苒及時在腦海里打斷了回憶。

  “為什么不買輛車?”溫長寧小口小口地吃著李苒帶過來的早餐三明治,突兀地問起這個來。

  李苒住的地方離學校并不算遠,步行要四十分鐘,騎自行車話十幾分鐘就到了。

  可離開學到現在,她已經被偷了四輛自行車!

  李苒咬完最后一口早飯,“窮唄。”

  每次她一說“窮”這個詞,溫長寧就相當鄙夷,用一種非常不信任的眼神上下打量。

  李苒每次都非常坦誠地接受她所有的目光:“要不要把兜兒翻出來給你看看?”

  溫長寧欲言又止,然后莫不作甚的吃著早餐。

  她總是這樣,時常很有話說,但最后卻什么都不說。李苒也曾追問過,但溫長寧怎么都不說。

  這周上的都是上半個學年的的課程結業課,很快就要圣誕節,學校要開始放假,大家心情都很躁動。

  結業課上,教授們要點評所有人的課程作業,李苒趁著教授還沒來的功夫,趕緊在圖紙上構思《上邪》的第二部 故事和人物。

  溫長寧眼神瞥過來一些,掃了一眼,然后沒興趣地轉過去。

  李苒一畫畫就容易上頭,沉迷劇情無法自拔,靈感充沛到讓人嫉妒。

  通常會在想到某個點之后,在本子上快速地記下來,或者用簡筆畫的方式,寥寥勾勒出故事情節,她畫畫極快,甚至不用構思似的,手腦同步。

  溫長寧每次見到,都會說:“不務正業。”

  李苒翻著畫本嘟囔:“大小姐,咱們窮人要生活哎,不畫畫哪有錢吃飯!”

  溫長寧一直都不相信李苒會跟窮,她是那個人的未婚妻,那個人怎么舍得會讓她在外挨餓受凍。

  課程很快開始,李苒將畫本塞進包里,準備聽課。

  這節課有點像摸底考試發成績,他們班上二十多個人,來自各個國家的都有,大家除了點頭打招呼外,對彼此的實力都很不熟。

  不過李苒見過溫長寧畫畫,正統西洋油畫,不說畫畫的怎么樣,反正那油彩料,價格貴的令人乍舌。

  所以在李苒眼里,光憑這么貴的油彩料,畫就一定是好畫!

  教授抱著一沓卷子……不是,畫稿進來,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有種發成績的刺激感。

  所有成績都是按照姓名開頭字母來排列的,李苒的英文名也就叫:Ran

  教授的評級標準似乎十分嚴苛,報了四個的等級都是在D和C之間游走,甚至連一張B都沒有。

  不過也不奇怪,他們入學才三個月,可能離教授預期還很遠。

  溫長寧排在李苒的前面,她的英文名就高大洋氣多了,叫Elizabeth,伊麗莎白。

  一聽名字就屬于那種:姐很高貴,你們不配。

  溫長寧得了一個非常罕見的B+,全班都開始鼓掌。

  她顏值出眾,專業能力又很強,連教授甚至都夸了一句:good!

  溫長寧高傲像是一個公主,下巴輕抬,目不斜視,端坐在位置上。

  李苒在底下朝她比了個心:酷!

  李苒的名字順序排在了倒數幾個,等讀到她的等級時,教授語氣頓住,推了推眼鏡。

  他掃視了底下一圈:Who is Ran Li.

  被在全班面前當眾點名,李苒弱弱的舉起小手:I am.

  教授:A。

  李苒萬萬沒想到,她居然能得A。

  溫長寧也抬起眼,露出驚訝的眸色,也不怪他們如此震驚,著實是李苒在班級里很不出眾,

  她的長相很清淡,皮膚白白的,比溫長寧還要白皙些,跟歐美人喜歡的小麥色不太一樣。眉毛淡淡的,跟他們喜歡的那種歐式粗重大挑眉也不一樣,加上平時早起上課趕時間,也不化妝,

  唇色時常呈現出一種淡淡的櫻粉色,這種粉色只有在很近的距離才能看出來。

  又因為要時常畫稿,雖然不近視,卻配了一副防藍光的眼睛,天天帶著。

  總之,這個亞洲女孩在他們眼里應該是最普通平凡的那種。

  但就是這樣,拿了全班唯一一個A。

  教授給她的點評是:Perfect。

  比good高了好幾個檔次。

  這個“平凡”的亞洲女孩在他們心里登時不平凡,配上李苒帶著的眼鏡框,甚至有種“天才”的氛圍。

  嗯,讓人肅然膜拜!

  上午上完課,兩人在學校外面找了個長椅坐下。

  李苒吃了一個月的法餐面包牛排濃湯后,毅然決然,自己帶飯。

  不過和李苒不一樣,溫長寧因為從小生活在國外,她更喜歡西餐。

  當溫長寧說起自己喜歡西餐時,李苒猝不及防地想起了賀南方,那人也是因為在國外讀書太久,慢慢習慣西餐口味,而不怎么吃中餐。

  她喃喃地說了一句:“你和我的一個朋友好像,他也不喜歡吃中餐。”

  “中午一般都是西式冷餐跟咖啡。”

  溫長寧的眸色閃爍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在李苒的口中,聽到那個人的消息。

  “誰呀?”

  李苒:“一個老朋友。”說完便不再多說。

  氣氛有一絲微妙,外面淅淅瀝瀝地開始飄著小雨,溫長寧的管家立刻拿了傘過來。

  李苒瞥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保姆車:“你回車上吧。”

  “外面挺冷的。”

  下午沒課,溫長寧問她:“你下午去哪里,我送送你。”

  李苒:“下午不出去,在家畫稿。”

  溫長寧點頭,她垂著漆黑的睫毛說了一句:“我下午也沒事。”

  李苒嗯了一聲,然后驀然回味起這句話的意思來,難道她?

  想說……要自己陪她?

  溫長寧說完那句話,表情一直淡淡的,李苒試探地問了一句:“要不……去我家玩?”

  沒想到溫長寧立刻同意了。

  李苒總覺得每次面對溫長寧時,都會有種應付賀南方的……錯覺。

  李苒坐著溫長寧的車,一起回她住的地方。

  她住的地方雖然離學校有些遠,但價位不算高,而且她租了一整套閣樓,面積不算小。

  溫長寧一進來,便被這破房子的簡陋程度弄得皺眉,“你就住這里?”

  李苒點頭:“是啊,這里面積很大,我有一個專門的房間做我工作的地方,我帶你去看看。”李苒熱情地將她接進屋子。

  溫長寧還是不理解:“可這里是閣樓,放雜物的地方。”

  李苒笑容僵了僵:“其實閣樓很大的,別看它名字叫閣樓,但是地方很大,有獨立的臥室,書房,衛生間,廚房。”

  “很好呀。”

  溫長寧進來后,看著房間里半舊的家具,忍不住脫口而出:“那人就讓你住這種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溫長寧不是反派。

  說下賀南方,溫長寧還有于鴻霄關系,賀南方跟溫長寧是高中同學(他倆都在國外上的高中),溫長寧一直暗戀賀南方,但兩個人性格都是冷傲類型,所以賀南方并不知道,她也從未說過。溫長寧故意接近李苒的本意不算壞,因為她想看看賀南方喜歡的女人長什么樣子,還有于鴻霄為了李苒跟溫家悔婚也是因為李苒,所以溫長寧就有點好奇。大概就是這樣,小姐姐不壞的!

第51章

  “那人?誰?”李苒聽她又快又急地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

  溫長寧還沒準備好要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于是及時抿住嘴, 不再多少。

  李苒沒有理會她的奇怪, 她給溫長寧煮了一杯咖啡,“你隨便看看吧。”

  溫長寧沒有隨便亂走,她的家教不允許在別人家做出亂晃這種無理的動作, 李苒一回頭便見她端坐在沙發上。

  半舊的沙發墊子被洗的泛白,邊角也磨成不太平整的樣子。

  溫長寧穿著一件杏白色的羊絨大衣,高貴端莊。

  李苒將咖啡遞給她:“你……你可以放松一些,這是家里不是在外面。”

  溫長寧喝了一口咖啡, 腰身依舊筆直:“我很放松。”

  李苒點頭,好吧,她一直以為放松應該是癱著的。

  咖啡煮的有些過火,口味很一般, 溫長寧喝了一口就放在一邊,她見李苒沒個正形似的躺在懶人沙發上:“你這樣躺著, 對脊椎不好。”

  李苒姿勢只能說比較咸魚, 但跟溫長寧的坐姿比起來, 可就散漫多了。

  李苒坐起來,托著下巴, 好奇地問:“你一直都是這樣子嗎?”

  “什么樣子?”

  李苒想了想,她覺得溫長寧很好, 但是有點太端了,給人有種距離感:“就是這樣。”

  她學了一下溫長寧的坐姿。

  溫長寧點頭:“嗯,從很小時候就開始這樣了。”

  李苒莫名覺得有些遺憾, “你想不想徹底放松一下,不用坐的那么直。。”

  溫長寧困惑:“怎么放松。”

  李苒從懶人沙發上站起來,她走到溫長寧的面前:“你先把你外套脫下來,還有鞋。”

  雖然不知道李苒要干什么,但溫長寧還是照做了。

  然后,李苒倒在懶人沙發上:“你也靠過來,像我這樣。”

  這般放浪形骸,這般沒姿沒態的樣子,溫長寧從來沒干過,下意識拒絕:“我不要。”

  李苒拉著她羊毛長裙:“別走呀,你試試嘛。”

  長寧小姐姐一臉拒絕:“這是什么樣子!”

  李苒:“你躺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溫長寧禁不住她熬,冷著臉:“就一下。”

  溫長寧僵硬的躺上去后,手腳并攏,姿勢規規矩矩。

  很快她就察覺出不一樣的地方來,懶人沙發里面是蕎麥殼材質,十分軟,而且流動性很強,只要躺上去就能被完全包裹住。

  她不自覺地放松下來,像是陷入一片云朵之上,身體的每一處關節都輕柔地包裹住,壓在心頭的那些煩惱,都被一一安撫,慢慢平息。

  李苒躺在她的旁邊:“我沒騙你吧。”

  溫長寧:“嗯。”

  李苒每次看到她,總會想到賀南方。他也是這般,有時倔強得讓人無法說服,可每次被打起臉來,卻又那么的一本正經地享受。

  溫長寧閉上眼,感受這片難得的放松和寧靜。

  “李苒,你為什么會來國外讀書?”

  李苒想了想:“我之前因為別人浪費了自己很多時間,我想做一些真心喜歡的事情,就出來了。”

  “那你呢?”

  溫長寧:“為了不結婚。”

  “嗯?有人逼你結婚?”

  “嗯,他們要讓我跟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結婚。”

  李苒難以置信,居然還有這種事發生:“難道是小說里寫的那種——為了家族利益,讓兩個不認識的人結婚?”

  溫長寧點點頭,似乎又很自嘲:“很可笑是不是?”

  “可是我沒得選擇。”

  李苒突然覺得溫長寧很可憐,如果一個人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不能選擇,那她的人生有一半的意義已經沒有了。

  溫長寧:“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無法選擇未來的丈夫,只要我姓溫,這就是我無法抗爭的命運。”

  李苒:“所以……你妥協了?”

  溫長寧:“嗯,等回去以后……就要嫁給他了。”

  李苒想象不到她這般永遠抬著下巴的人,妥協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是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聊著聊著,溫長寧很快睡著了。

  李苒輕輕地起身,從臥室拿出一條毯子蓋在她的身上。

  ——

  再過一周便是圣誕節,李苒的老板接了一個中法經濟文化交流會的場地項目。

  交流活動的入住地是巴黎香榭麗舍大街蘭卡斯特酒店,酒店為了歡迎中國貴賓入住,提前設計了一組中國風的畫屏,以便當日展出。

  畫屏由十二塊十二米長的屏風組成,靈感源于中國的傳統文化,李苒被分到的這組是以敦煌莫高窟為靈感的《飛天》。

  由于報酬相當豐厚,李苒謝毫不猶豫地謝絕溫長寧邀她出游歐洲的計劃。

  十多天時間,一直在酒店趕工。

  由于這組《飛天》畫屏的調色實在太過于復雜,國外很難買到敦煌原產地制作此畫的原料,但酒店要求又高,李苒光是買染料就跑了很多地方。

  《飛天》這幅畫帶有很強烈的地域色彩,由于李苒以前跟隨李昌明臨摹過飛天,所以創作起來速度很快,但國外的同事進度去很慢。

  到了預定時間,結果畫作還沒完成。

  酒店時間卡的很緊,李苒一直畫到交流會的前一天晚上才疲憊的從梯子上下來。

  她從未這么累過,仿佛下一秒就能倒地睡著。

  賀南方一行人是前一天晚上十點多到的酒店,香榭麗舍大街上燈火通明,路兩邊插滿了法國和中國國旗,

  他和費烜雖不是從同一地方過來,但在機場相遇。

  兩人隨行車輛加起來將近二十輛車。

  香榭麗舍大街上的警察為他們在前面開道,穿著護衛隊制服的禮兵在兩旁揮舞著象征友好禮節的手勢。

  這次交流會國內受邀的企業家中,賀南方與費烜雖是最年輕的,但地位卻不是最低。

  車停在酒店的噴水池前面,酒店前庭的燈全部打開,亮徹整座酒店,成為香榭麗舍大街最閃耀的存在。

  費烜一下車就打了個哈欠,他看著賀南方精神抖擻的樣子:“你怎么一點都不困?”

  賀南方沒有回答,目光掃過酒店四周。

  費烜瞬間就明白:“別望了,法國這么大,你們倆怎么可能遇到。”

  賀南方垂著眼,“這里終歸希望要大些。”

  費烜:“想她?那你去找她得了。”

  賀南方:“還不到時候。”

  費烜刺激他:“那什么時候算是時候?等李苒找到一個高大威猛的法國男友?”

  賀南方懶得跟他說話:“她是來讀書的,不是來談戀愛。”

  費烜狐貍眼滿是嫌棄:“你來法國不是為了找她,難道真來參加這什么交流會?”

  “賀南方,我以前怎么沒覺得你這么愛湊熱鬧呢?”

  賀南方甩出三個字:“我高興!”

  李苒脫下被染料弄臟的外套,將盤子收拾好塞進包里,然后拉著拉桿箱往外走。

  她實在太困了,困得連電梯在幾樓她都有點看不清。

  暈乎乎地將17樓,錯按成了11樓。

  電梯到十一樓時,賀南方從貴賓通道出來,李苒坐的普通電梯同時也叮~的一聲停下。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聲音后他停下腳步,下意識地往那個電梯里看了一眼。

  李苒帶著漁夫帽和口罩,靠在電梯里垂著眼休息,叮一聲后,她見到達的是11樓,于是睜開眼又摁了17樓。

  就在她睜眼的一剎那,賀南方看著那雙熟悉的眼睛,認出了她。

  他猛地轉身,撥開人群,闊步走過來。

  電梯門緩緩關上,賀南方的眸色一下變得暗沉。他看著電梯上的數字慢慢跳動,一直跳到17樓。

  他進去上來時的電梯,果斷地摁了17樓。

  “喂,你去哪?”費烜見他像是沒了理智似的,在后面追問。

  賀南方關上電梯后,稍有些冷靜,他很確定那就是李苒。

  李苒回到酒店提供的房間后,打開門,拖著疲憊的身體躺上床。

  同事關心了她兩句,可她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又餓又困,靈魂都在飄。

  賀南方跟在李苒后面,一直見她進到房間,那顆熱血沸騰的心臟才慢慢冷靜下來,他在門外站了片刻。

  他從不相信天注定,一直都信人定勝天。可在這一刻,卻在心中感謝神明。

  感謝冥冥之中的注定,讓他們相遇。

  回到房間后,賀南方叫了一份酒店晚餐,然后報了房號,讓他們送過去。

  孔樊東見他回來之后心情一直不錯,“賀先生,您剛才看到誰了?”

  賀南方嘴角擒著笑意:“李苒。”

  李苒是被一陣可惡的房鈴聲吵醒,同事在洗澡,她在夢里被強行拉回神志。

  外面的服務員推著餐車,操著流利的英語:這是您的晚餐。

  李苒呆了兩秒后搖頭:“我們沒有晚餐。”

  “沒有錯,這是您的。”

  “祝您用餐愉快!”

  蘭卡斯特酒店有自己的米其林餐廳,李苒望著餐車上精致昂貴的晚餐,以為自己還沒睡醒。

  同事從浴室出來,見到房間的餐車,連說了三句:OMG!

  李苒從她的反應來看,應該也不是她點的。

  難道是酒店作為今晚完工的報酬?

  想著也有可能,加上此刻饑腸轆轆,豐盛美味的食物就在眼前,她咽了咽口水,開始用餐。

  ——

  第二天一早,李苒還要繼續工作,《飛天》畫屏的完成只是初步的,下面她還要作為這幅畫的講解員留在酒店。

  《飛天》這幅畫是李苒獨立創作,好在酒店價格開的高,最后買走了全部的版權。

  不過署名仍是李苒。

  早上,十二幅畫屏被擺在酒店的大廳,等到貴賓陸續入場時。

  ——果然,《飛天》幾乎迎來了所有貴賓的圍觀。

  這幅《飛天》實在具有沖擊力,絢麗的色彩,飄逸的人物,精湛的畫工。

  總之,這幅畫作者的名字被問起很多次。

  李苒一遍又一遍地為來客介紹這幅畫,介紹中國的敦煌莫高窟,所有人都會對這個神秘的地方充滿了好奇。

  賀南方一進來便看到這幅場景——

  李苒站在人群里,用熟練的英語講解著自己創作的畫,那份自信從容,將她臉上的笑容映的更加大方得體。

  這是賀南方從未見過的一面。

第52章

  “看什么呢?”費烜從電梯里出來后, 見賀南方立在大廳里, 目光灼灼地看向一個方向。

  費烜從他的角度望過去, 待看清大廳站的是誰,登時驚得眉眼挑高:“你老實說,是不是事先知道李苒在這兒?”

  “故意跑過來的?”

  賀南方攏了攏袖口, 漆黑的眉宇垂了垂:“怎么可能?”

  費烜不信:“我信你個鬼。”

  賀南方斂著眉頭,輕笑了一聲:“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說吧,壓了壓領帶,朝著李苒的方向走過去。

  展廳的人群一波一波地聚集, 過了八點后逐漸減少,李苒稍稍抬了抬穿著高跟鞋的腳底,換了個站姿。

  “Ran”

  賀南方高大的身軀站定,擰眉循著聲音望過去。距離李苒不遠的地方, 過來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他的是中青色中式祥云對襟長衫,李苒是一套中青色的盤扣旗袍。明明是一套再普通不過的工作服, 在賀南方眼里硬是看出情侶裝的效果來。

  只見他抿著嘴角, 靜靜地站定在原處。

  兩個人背對著他, 隱約能聽見幾句話。

  大概是那個外國人問李苒吃沒吃早飯,李苒說沒有, 他便邀請李苒出去吃早飯。

  賀南方心里堵塞,心情十分不好的樣子。

  看著兩人漸漸遠去的, 費烜拍了拍他的肩膀,挑著的嘴角不懷好意,朝遠處離開的兩個人示意了一下:“唔~高大帥氣的外國男友。”

  “見完心情如何?”

  賀南方手肘給了他一拳:“你閉嘴。”

  ——

  在酒店吃完早飯后, 李苒收拾東西便準備回學校。在去學校的城際公交上,她意外地接到酒店的電話。

  酒店聲稱有位客人想要買她這幅《飛天》。

  李苒有點意外,《飛天》的版權已經屬于酒店,若有人想要買,他們可以直接賣掉。

  對方說:“客人想要見你一面。”

  她本可以拒絕,畢竟這幅畫現在除了署名權是她的,賣給誰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禁不住酒店的拜托,她只好打車重新回酒店。

  到時正好是中午,侍應生將她引入酒店的米其林餐廳中,“客人很快就到。”

  李苒對這個買家一點都不好奇,酒店每天接待的賓客這么多,可能是美國人,可能是中國人,也可能是俄羅斯人。

  總之,可能會是任何一個人想要買她的畫。

  但她萬萬沒想到,這個人會是賀南方。

  李苒見到他時,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賀南方,她表情微怔,臉上的驚訝毫不掩飾。

  “你……”

  賀南方下巴輕點了一下:“中法交流會。”

  李苒突然想起賀南方的身份來,在國內他也是青年才俊,富豪榜有名。

  她很快察覺眼前的局勢來,可賀南方他又怎么會知道那是自己的畫?

  賀南方很快明白她心中所想,倒也坦誠的很,絲毫沒有半分隱瞞的:“昨晚的遇見你了。”

  “你摁錯了樓層,停在11樓。”

  李苒恍然想起,隨即又明白過來:“昨晚那頓晚飯也是你……”

  賀南方人還未跟她見面,結果卻做了這么多事情,男人的心思并不難猜。

  她也不愿意裝傻:“謝謝你!”

  不論這人是真偶遇還是假偶遇,光是昨晚她累成那個樣子,賀南方只是點了一份晚飯送上去,而沒有去打擾她,已然是個紳士舉動。

  賀南方的心思是什么,更是司馬昭之心,他倒不太愿意和李苒太客氣,顯得太生分,他們的關系本不應該如此拘謹疏離。

  “不用對我這么客氣。”

  兩人之間的氣氛很淡很淡,或許因身處在異國他鄉,又或是李苒已重新融入新的環境。

  再見賀南方時,這個人對她的影響顯然沒有以前那么大。

  國內那些不快樂的事情早已隨著當初飛機的轟鳴聲被遺忘在國內,現在的李苒希望自己每天都在是不斷追逐更新鮮的事情。

  她笑容十分得體,對待賀南方時,似乎與上午在展廳應付的其他賓客并沒有什么兩樣。

  她內心的敏感和卑微早已經被填補,發現自己此時能夠坦然地面對賀南方。

  賀南方心里的滋味就不太好了,任誰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在心里惦念三個多月的人,好不容易見上一面,卻發現人家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

  賀南方再硬的心,也架不住這般折磨。

  兩人聊了一些近況,主要是賀南方單方面詢問她。

  李苒倒是沒什么隱瞞,她將自己最近的生活狀態描述了一遍,一聽就是豐富多彩,絕對騰不出空子多想任何一個人的生活。

  李苒又說到自己的學業,工作,以往這都是從不會聊到的話題。

  但現在說到這個,李苒卻滔滔不絕。

  “賀南方,你知道我現在為什么感到這么快樂嗎?”

  “嗯?”

  “因為我以前心里裝的都是你,現在我卻裝著自己最喜歡的事情——畫畫。”

第53章

  接下來的日子像往前一樣, 李苒每天在學校, 工作室還有家里三點一線, 生活并沒有因為賀南方的突然來訪而有任何改變。

  賀南方在巴黎的行程也十分緊湊,他只會偶爾幾次在晚上邀請李苒吃飯。不過兩人見面的次數還是很少,很快到了圣誕節這一天。

  圣誕節這天, 巴黎下著大雪。

  教堂的十字尖塔向上頂著灰蒙蒙的天空,成群的古老建筑在蒼蒼暮色之下,被大雪層層覆蓋,光線變得越來越暗, 直至被黑夜完全籠罩。

  傍晚,昏黃的路燈下,雪花漫天飛舞,斑斕的彩色的櫥燈將這座城市裝扮成童話的世界。

  李苒對圣誕節沒什么特殊感情, 又恰逢節假日,她在家里窩了一上午后, 傍晚便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些吃的。

  她居住的地方離熱鬧的香榭麗舍大街很近, 步行大概30分鐘。

  走過一座長橋后, 她到達便利店。

  在家感覺不出什么,但一出門節日的氛圍明顯濃烈起來。

  街上走著的人群里, 鮮有像她這般形單影只,她在便利店買完東西, 拎著大大的食品袋往回走。

  雪越下越大,有雪花落在她的毛線帽上,化成水珠后流淌進她的頭發里, 冰冰冷冷的,比這個天氣還要涼。

  路兩邊的積雪已經被行人踩化成一灘灘泥水,她的鞋走上去,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她加快步伐,穿著粗氣,想要一鼓作氣走回去。

  很快她便走出一身薄汗來,不應該在下雪天出門,如果是個好天氣的話,半個小時她就能走回去。

  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走了半個小時,卻連一半路程還沒走到。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賓利不遠不近地跟著。

  孔樊東從后視鏡里望了老板一眼:“要不要接應一下李小姐?”

  晚上,賀南方剛參加完一個商宴回來,喝了一些酒。

  他坐在車里,撐著額頭,眼神不動不動地盯著李苒。

  他曾設想過,她出國的生活想必不會太好,所以特地簽下了《上邪》將近八位數的版權。

  可是沒想到,李苒并沒有拿著這筆錢在國外揮霍,她像是一個最普通留學生的樣子,白天吃著自己帶的便當,坐著公交和地鐵出行,穿著最普通不過的衣服。

  人群里,李苒的裝扮再普通不過,可在賀南方眼里卻是如此令人移不開,如果影響這個詞過于淺顯的話。

  那么可以將每一次與李苒見面,都會在賀南方的人生軌跡里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就像一顆行星在永恒不變的軌跡上,突然遭受到了一些沖擊,足以打破他原來計劃的所有生活。

  譬如這次,他已經在巴黎耽誤將近六天的行程。

  ?????阿?????蓉?????獨?????家?????整?????理?????

  “將車靠邊停。”

  “先生,你要……”

  還沒等孔樊東說完,賀南方已經拿起大衣,推開車門出去。

  孔樊東叫了一聲:“先生,傘。”

  賀南方像是沒聽到,黑色的大衣裹著高大的身軀很快消失在雪夜里。

  李苒的步子小,手里還拎著一個大食品袋,走的相當緩慢。所以賀南方沒走幾分鐘便追到了她,他雙手插在大衣的兜里,默不作聲地靠過去,與李苒并排前行。

  李苒一轉頭便看見他,驚道:“是你。”

  賀南方點點頭,他彎腰,將她手里的食品袋拎起:“我來。”

  李苒提著很重的食品袋被他輕松拎起,她往后看了一眼:“就你一個人?”

  賀南方:“嗯,晚上出來走走,碰巧看到你。”

  李苒點頭,他們住的地方離得挺近,若是賀南方晚上一個人出來,倒也能碰上。

  手中沒了重量,李苒的步伐輕快許多。

  賀南方一直沒有再講話,寒風吹著他冷峻的面龐,還有做工精良的大衣。。

  李苒:“你冷不冷?”

  賀南方搖頭:“不冷。”

  李苒將自己的兔絨手套分一只給他:“帶上這個,不然你手待會兒就凍僵了。”

  兔絨手套是并指的,一根繩子將兩只手套連在一起。賀南方望著她遞過來的手套,隨后瞥到她手上帶著的另一只。

  他將右手空出來,遞給李苒。

  李苒:“嗯?”隨后明白他的意思,體貼他左手拎著東西,于是將手套套在他的右手上。

  “會不會有點小?”

  “不會。”

  他們中間雖然隔著距離,卻被一條細細的線牽連在一起。

  就如同他們的命運一樣,不論相隔多遠,總有神明會為他們指引。

  “你什么時候回國?”

  “快了,有個項目沒談完。”

  李苒點頭,她沒再多問,“回國那天,我送送你?”

  賀南方心頭一頓:“不用,那時候……你大約在上課。”

  李苒:“好。”

  到家時已經快九點,李苒還沒吃飯,她邀請賀南方上來暖和一會兒再走,又或是讓孔樊東開車來接。

  她原話是這么說的:“你耳朵都凍紅了,圣誕夜不好打車,叫孔樊東來接吧。”

  賀南方的膚色偏白,耳垂薄軟,被冷風一吹,果然凍得通紅。

  進屋后,李苒接過賀南方脫下來的大衣,拿到衛生間里將上面的雪撣落,又拿毛巾將外面一層水珠擦干。

  出來時,便發現賀南方坐在她的沙發上,他坐姿和溫長寧一模一樣,就像是隨時要準備接受加冕一樣。

  “我給你煮點咖啡?”

  賀南方搖頭:“不用,喝了夜里睡不好。”

  李苒想到什么:“你失眠還沒好?”

  男人似乎不愿意多說,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他只是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什么都不動,什么都不說。

  好像走了這么遠的路,就是為了來這兒坐坐似的。

  李苒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以前,她也是這么等待賀南方的,長時間的這樣坐著,似乎連時間都挪移不動他。

  “你吃了嗎?”

  賀南方身子未動,只傳來聲音:“沒有。”他確實沒吃什么飯,商宴上喝了幾杯酒。

  “你想吃火鍋嗎?”

  “嗯。”

  李苒本人很愛吃辣,為了遷就賀南方的口味,她做了清湯底,另外調了兩個辣油碟。

  在將火鍋從廚房端出來之前,李苒找來一個透明膠,然后塞在賀南方的手里。

  “你把上面的警報器用膠布封起來。”

  賀南方拿著膠布愣神。

  李苒:“不然待會兒咱們吃火鍋,煙霧警報器就會想。”

  賀南方恍然大悟。

  李苒頗為得意:“留學黨必備技能。”

  火鍋食材豐盛,而且吃起來不麻煩,李苒將將丸子和肉下鍋后,蓋子鍋蓋煮了一會兒。

  賀南方打開柜子,李苒問:“你找什么?”

  “酒。”

  李苒想起他上次醉酒的樣子:“你可不能喝!”

  賀南方沒沒說什么,聽到不能喝酒,只是比較低落罷了。

  李苒問:“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兒了?”

  賀南方將丸子夾成兩半,他和李苒一人一半。

  “是工作上的事情?”

  賀南方點頭,他沒法跟李苒解釋——為什么在看到李苒過得如此充實自由,他的心情會如此不好。

  大概又是自私又陰暗的占有欲在作祟。

  他期待她世界里只有他一個人,她的目光只為他一個人停駐,她的心神只為他一個人匯聚。

  可他又明白這樣的李苒并不快樂,生命會因此緩慢而無價值的消耗,會如同鮮花一般枯萎,直至凋零。

  那是賀南方不愿意看見的。

  見他心情低落不像是裝出來的,李苒猶豫一下:“你跟孔樊東打電話,約十點過來接你。”

  “我就拿酒給你,怎么樣?”

  賀南方同意了,并且當著李苒的面打了電話。

  吃著火鍋,就著啤酒。

  賀南方今晚本就喝了一巡過來的,這會兒酒量更是禁不起兩瓶啤酒折騰。

  而李苒的酒量本就淺顯,喝得臉頰微醺時,她決定不再喝了。

  賀南方先是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等到睜開眼時,李苒就知道他不正常了。

  丫那眼神跟當初喝多了站在她家樓下不走的樣子一模一樣。

  她真是高估賀南方酒量了,只不過是一人喝了一瓶500ml啤酒罷了。

  隔著沙發,他看了李苒一眼:“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李苒揮手:“你幼稚不幼稚呀!”

  賀南方像是斷了電的燈泡一樣,好半會兒才回答她:“不幼稚。”

  李苒唏了一聲,懶得理他。

  她站起來,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好,賀南方也從沙發上過來幫忙,他雖然喝多了,不過平衡感還不錯,居然一路走著直線過來,沒歪沒倒。

  他摁著李苒的肩膀,然后指著桌上的一片狼藉:“你跟我玩,我幫你收拾。”

  說完,將李苒的手掌放入他的手心:“成交。”

  李苒:“???”

  誰跟你就成交了?

  李苒被他摁在沙發上,仰躺著,懶洋洋地問:“怎么玩呀?”

  “沒有骰子,又沒有轉盤。”

  賀南方從桌子上拿起一枚硬幣:“猜正反。”

  李苒從來沒見賀南方這么幼稚過:“你幾歲了?”

  之間賀南方一臉嚴肅地掰著手指頭,數自己今年多少歲。

  李苒:“……”

  誰以后再讓賀南方喝酒,誰就負責跟他玩真心話大冒險。

  第一局,李苒負責拋硬幣,賀南方負責猜。

  “正反?”

  “正。”

  “反,猜錯了。那你選擇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呀?”

  賀南方想了一秒:“大冒險。”

  李苒嘿嘿了兩聲,她湊過來,揪著賀南方紅彤彤的耳朵說:“這樣,你跟我讀一句,就算你過,怎么樣?”

  賀南方現在簡直傻的冒汽水:“你說。”

  李苒從沙發上站起來,然后打開手機,放在桌上,攝像頭對準這邊。

  然后跟賀南方站成對面:“你跟我學!”

  “巴拉拉能量——呼呢啦——魔仙變身。”李苒一邊跳,一邊做著這個動作。

  賀南方:“……”著簡直是讓冷酷總裁去死!

  “你做呀?”

  賀南方:“……”

  “你說要玩真心話大冒險的,你必須學。”

  賀南方臉色黑透了,他站在,一臉已經被搞死的表情:“巴拉拉能量——呼呢啦——魔仙變身。”

  李苒頭都要笑掉了,滿地打滾。

  “哈哈哈哈,你要笑死了我了!”

  賀南方皮笑肉不笑,“繼續。”

  下一輪是李苒猜,賀南方拋了硬幣后問:“正反。”

  她想了兩秒:“反?”

  賀南方打開手心:“正。”

  風水輪流轉:“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李苒毫不猶豫地選了真心話,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賀南方那性格,真的有可能讓她做些恨不得當場自盡的東西。

  賀南方噴著著酒氣,懶洋洋地問:“你真的選真心話?”

第54章

  賀南方噴著酒氣, 靠在沙發上, 兩根手指抵著眉尾。

  懶洋洋地問:“你真的選真心話?”

  李苒看著他那張近在咫尺, 英俊到無可挑剔的臉龐,點點頭。

  賀南方抿嘴笑了一下,他這一笑讓李苒有種回到年少, 他們一開始談戀愛的時候。

  剛在一起時,賀南方遠沒有現在這般成熟穩重,不茍言笑。他那時雖然喜歡惡作劇,但經常會給她意想不到的心動感。

  他少年時, 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突然湊到李苒的跟前,用他那雙比琥珀還要透徹漂亮的眼睛盯著她。

  然后說:“李苒,你喜歡我。”少年肆意又張揚,他長著李苒的喜歡, 經常會做一些非常稚氣的動作。

  李苒那時年紀小,剛懵懂知道什么是喜歡, 什么是愛, 被賀南方這么一調戲, 只會低著頭,臉紅地避開他的目光。

  然后賀南方就會放肆地惡劣大笑, 像是小孩子做了什么惡作劇一樣,特別恣意。

  年少時的愛情, 甜蜜到不知傷心為何物。

  眼前的這張臉與年少時的賀南方隔著八年的時間,再一次交錯在一起。

  讓李苒有種分不清現實,還是喝醉了的錯覺。

  “你想問什么?”她咽了咽口水, 口中還產殘留著啤酒花的麥芽香。

  賀南方沒有急著開口,他緩緩地湊過來,像以前一樣,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盯著李苒。

  他眼睛生的十分漂亮,瞳色淺淺,睫毛壓在瞳仁上,像遮住寶石的綢緞一樣,簌簌密密,是鴉青色的。

  “你什么時候,才會重新喜歡上我。”

  他說“重新”兩個字時,眼睛里有星微的光芒,一小簇,卻很亮。

  事到如今,賀南方即使再無法接受,內心也不得不認可這個事實——他和李苒已經結束了。

  他現在所期待的,時李苒能夠重新喜歡上他。

  他幾乎從未如此清晰地面對自己的內心,她不再屬于他,賀南方在她心里,只是一個名字而已,與其他人并無兩樣。

  他知道李苒會越來越好,會在自己的事業上越走越遠,她的一切已經跟賀南方再無關系。

  或許再過去一年兩年,不會有人記起她曾經是賀南方未婚妻這件事,不會再有人將他們的名字放在一起。

  他們雖然同活在一個世界里,可他們卻不能再有任何聯系。

  一想到這些,賀南方便覺得自己的生命像是被活生生地剝走一半,帶著他不愿意忘記和放棄的過往,被強行的割離。

  剩下的那一半,孤孤零零,鮮血不止。

  李苒淡淡的眉毛輕輕地攏了攏:“你喝醉了。”

  賀南方靠的更近,雙人沙發上本就不大,李苒被他逼近沙發的角落里。

  他慢慢地靠過來,偏著頭,在距離李苒耳朵一厘米的遠的地方停下來:“回答我。”

  酒氣被噴在耳廓,她被燙得輕顫了一下。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李苒喃喃道,像是對賀南方說的,也像是對自己說的。

  “呵”他輕呼出一口氣,“避重就輕,我問的是你什么時候重新喜歡我。”

  “不是問現在。”

  李苒:“以后也不會。”

  賀南方搖頭,他的額頭抵在李苒的耳朵上:“你撒謊。”

  他低著語氣,聲音落入她耳中:“你要出國,我同意了。”

  “你想要自由,有了。”

  “你追求事業,也會越來越好。”

  “為什么我想要你,就得不到呢?”賀南方真的醉了,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最后還怪委屈的,“你什么都有了,可我什么都沒有。”

  最后,他下巴放在李苒的肩膀上,閉上眼:“除了錢,我什么都沒有。”

  李苒:“……”

  她已經放棄跟醉鬼講道理了,“你還有錢呀。”

  “也不算什么都沒有。”

  賀南方:“你會因為錢跟我在一起嗎?”

  李苒:“當然不會,我不是那種人!”

  賀南方一臉:那有錢頂個屁用的表情。

  李苒推了推他,看時間:“你該走了,孔樊東應該快到了。”

  賀南方趴在她肩膀上裝死,李苒從沙發上起來,想要將他拉起來,結果這人看著身材窄瘦,身上卻都是緊實的肌肉。

  李苒像是拉一盤石磨一樣,沙發上的人紋絲不動。

  結果拉著他的手還被反絞住,男人稍稍一用力,她就重新跌回了沙發上。

  賀南方依舊閉著眼,李苒跌落在離他幾厘米遠的地方,她知道他根本沒睡著,因為他的睫毛在不停地顫抖,像是在隱忍,又或是在掙扎。

  “哎……”

  他輕嘆了一口氣。

  “有的時候,好想把你綁在身邊,永遠不讓你離開。”

  他說綁這個字的時候,李苒下意識地瞳孔驟縮一下,她抬起頭,撞進賀南方深不見底的眼神里。

  心中的恐懼從眼神中毫不掩飾的透露出來,似乎是因為賀南方最近過于溫柔,紳士,讓李苒一下忘記這個男人以前是有惡劣了。

  賀南方看著她眼底里的害怕,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睛:“騙你的。”

  “喝醉酒的話,你怎么能當真呢?”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眼中是深沉這才消失。

  “我該回去了。”他從沙發上起來。

  李苒將他的大衣拿過來,遞給他。想了想,又去衛生間拿了一把傘。

  賀南方搖頭:“我明天回國,傘……就不拿了。”

  李苒沒想到他明天就回去了,她并不知賀南方已經在這里多耽誤好幾天的時間,她像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

  “一路順風。”

  賀南方點頭,他穿上大衣,站在門口。

  他似乎有很多很多話想說,但最后只說了一句:“圣誕快樂!”

  李苒垂下眸子,“你也是。”

  賀南方走的時候,李苒并不知道。

  他們生活的軌跡變得越來越遠,當賀南方坐著飛機,在上萬米的高空飛行時,李苒坐在畫室,她望著外面的天空。

  世界是如此之大,可能連他們此刻看到的云層都是不一樣的。

  一想到這個,李苒心里就涌現一股淡淡的哀傷,她驀地想起賀南方昨晚說的話。

  李苒,你現在什么都有了。

  而我,什么都沒有。

  ——

  日子過得飛快,經過上次在中法交流會上展出畫屏《飛天》大獲好評之后,李苒在這個圈子里有了一點點小名氣。

  不忙的時候,經常接一些小項目,不過找她的人大多都只要求她畫《飛天》,白人世界有壁壘,對亞洲人似乎有種天然的刻板影像,李苒因《飛天》成名,導致大家只能看到她畫《飛天》的才華。

  李苒努力了一番,卻不怎么能讓工作室的人改觀。

  2月份時,她從原來的工作室辭職。

  她的老板,也就是她的教授,非常極力地挽留了她。

  “Ran,如果報酬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再商量。”

  她搖頭:“這段時間我畫了許多幅《飛天》臨摹畫,因為本身不需要創作,只要技藝純熟后,任何畫師都能夠替代我。”

  老板明白她的意思,他同意了李苒離開:“或許你需要更高的平臺。”

  在巴黎一家不起眼的工作室待了四個月,李苒終于辭職。

  她沒有急著再去找新的工作,而是靜下心琢磨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工作室給的臨摹《飛天》的報酬確實不低,她完全可以趁著一股熱潮,多賺一筆。

  可另一面,臨摹畫不需要靈感,長時間這樣下去,她的靈感很容易消失。

  與其每天用大量的時間去畫毫無創意可用的《飛天》,她更想靜下心,畫自己內心想畫的。

  2月份寒假前還有最后一周課,李苒回到教室時,罕見地發現從不逃課的溫長寧居然逃課了!

  教授在臺上講意大利佛羅倫薩畫派的起源。

  她在下面摁著手機:長寧,你去哪里了?

  那頭一直沒有回音,李苒心下有點亂亂的,平時除了上課外,她跟溫長寧的見面次數并不多。

  兩人都不是黏人的性格,李苒空閑下來會主動找她玩,但溫長寧不一定有時間。

  溫長寧倒也會過來找她,經常來她的小公寓,李苒待在工作間畫畫時,溫長寧便坐在一旁的懶人沙發上,望著外面的大雪。

  溫長寧最近時常這樣沉默著,看著外面一動不動。

  李苒有些擔心,問她什么,卻不說。

  現在這些擔心終于變成了現實,溫長寧消失了。

  李苒找了她許久,她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只知道她跟自己同樣來自N市。后來,唯一查到的消息是她已經回國了。

  李苒一邊祈禱她沒事,一邊又忍不住擔心她。或許因為溫長寧的性格和賀南方很像,但是溫長寧從未做過傷害她的事情,所以李苒對她的感覺不算壞。

  過了一周,學校迎來了為期兩周的寒假,學生陸陸續續離校后,開始冷清起來。

  大多數的中國留學生也都選擇回家過年。

  放假第一天,李苒拿著教授的推薦函后,拜訪了一位在巴黎定居的華裔畫家——支音。

  她前期支音工作室時,被告知他已經回國了。

  李苒考慮了一晚上,決定回去一趟。

  因為回國的決定做的比較倉促,直線路程的機票早已經被定完,她繞了好幾個航班線才順利回到國內。

  她之前請于曉曉在N市為她置辦了一套三居室,房款是她這半年在巴黎掙的。

  二手精裝房,也省得裝修,于曉曉提前幫她打掃干凈后,又配置了許多家具和植物。

  總之,打扮的很有新年的氣氛。

  李苒飛機晚上抵達達N市,她打車先去于曉曉家拿鑰匙。

  到于家門口時,于家的院子里張燈結彩。

  紅色的燈籠高高掛在兩邊的大門上,將門庭映的喜慶又敞亮,她敲門進來時于家正在吃晚飯。

  院門口的警衛給她開門后,李苒徑直進來。

  于家敞亮的客廳里,擺著一張大圓桌,桌上坐滿了人。

  大多數都是李苒認識的,其中包括坐在于鴻霄身邊的溫長寧。

  溫長寧穿著一件大紅色的高領毛衣,襯得皮膚像雪一樣白,黑色的中分直發散落在兩肩上,見到李苒時,她握著筷子的手指立刻絞在一起,比白色的竹節筷還要白。

  于曉曉看到她,是第一個跳起來的:“啊,苒苒!”

  “你怎么過來了?”

  李苒不自在地笑笑:“來拿鑰匙。”

  于曉曉:“對哦,你昨天打電話跟我說過。”

  于母張羅著要再給她添一副碗筷,李苒笑著擺手:“謝謝于阿姨,我吃了。”

  溫長寧也跟著于曉曉站起來,她看著李苒,欲言又止。

  李苒朝她笑了一下:“新年快樂。”說著拿著鑰匙準備出門。

  溫長寧被她的笑容刺痛,她顧不得滿桌坐著的長輩,只穿了一件毛衣,追了出去。

  她知道,如果她不追出去的話,可能會永遠失去李苒這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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